蕭季绾步履匆匆地回了長樂殿,不走正門,非得繞一大圈從後門安仁門進。
進了安仁門,一路向西,西北角有一排房舍,那裡住了長樂殿有品級的幾名宮人,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間屋子中住的是沒有品級的妧娘。
太宸宮各殿宮人除非當值,否則入夜以後都要回到掖庭休息,隻有零星幾個有品級的才可以留殿居住。
妧娘能住這裡,一則是因為蕭季绾的長樂殿隻有一名殿正和一名司正,配置不全,屋舍便空餘出來,二則妧娘是蕭季绾的伴讀。
蕭季绾第一回來妧娘的住處,隻知道她住在此處,卻不知再哪一間,遲疑之際,隻聽最角落的一間中傳出了幾聲咳嗽。
蕭季绾提步走過去,輕輕在門上敲了敲。
過了一會兒門才從内裡被打開,妧娘看見蕭季绾後目露驚訝,正要開口,蕭季绾一閃身便跨了進去,進門後還不忘将門關上。
“公主,執素她還在外頭。”妧娘提醒道。
蕭季绾又打開了門,“執素,你過來。”
執素走近,蕭季绾在附耳吩咐了幾句,“去吧,快着些。”
門被重新關上。
蕭季绾環顧四周,打量了一番屋中的陳設。
屋子很小,一榻,一案,一櫥,此外便什麼都沒了。
她覺得有些冷,打了個寒顫。
妧娘退後了些,“公主怎的來此,婢子還未痊愈,此處又冷,還請公主趕緊離開。”
“是挺冷的。”蕭季绾撩開狐裘披風,将一方食盒放到案幾上。
食盒是她早就讓人備下的,一出丹宸殿就拿到了,用披風擋着帶來此處,提了一路,手腕有些酸。
蕭季绾揉了兩下手腕就去開食盒,食盒一共三層,第一層放了一隻小酒壺,蕭季绾将酒壺拿出,“這裡頭裝的是椒柏酒,正旦這日喝了它可以祛病消災。”
第二層揭開,蕭季绾從裡頭端出四方菱碟,“這一碟是五辛盤【1】,也是祛病的,這一疊是膠牙饧【2】,甜的,這一碟是拌胡瓜,可以佐粥,這一碟是勞丸【3】,”說着蕭季绾又掀開了第三層,裡頭是一小碗清粥。
“你還病着,這五辛盤有些辛辣,你意思意思吃上兩口就罷了,粥和胡瓜可以多食些。”蕭季绾倒了一杯椒柏酒,倒得滿滿的,一手端一手護,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快來先将酒喝了,來年無病無災。”
妧娘雙膝跪地,垂首傾身接過,“婢子謝公主賞。”
她未曾喝過酒,一口下去嗆着了自己,掩面咳嗽個不停,稍稍止住便再次勸蕭季绾,“公主,今夜丹宸殿大宴,公主不宜離席過久,請回吧。”
“你還未食别的。”蕭季绾十分執着,看上去妧娘不吃,她就不走。
妧娘權衡再三,妥協地将蕭季绾送來的每一樣都用了些,而後放下筷箸,向側面跪着,無聲地催促蕭季绾離開。
“好吧。”蕭季绾起身。
“恭送公主。”妧娘伏下身。
蕭季绾并沒有離開,她在妧娘面前半蹲下,突如其來地問,“妧娘,你複姓慕容,名呢?名是什麼?”
妧娘錯愕地擡頭,“妧娘……”
“妧娘是掖庭給的名字,你阿娘,亦或是阿耶、阿爺、阿奶給你留下其他什麼名沒有?總不會你叫慕容妧娘吧?”蕭季绾心中忐忑,“你且想一想,你叫什麼?”
叫什麼?
妧娘腦中出現了一名老婦的身影,在她還“小”的時候,老婦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用樹枝在地上劃着一個名字。
同她真正的那個名字十分相似,她始終覺得這個名字是她來到這裡的一個重要機緣。
“妧娘,你是不記得了,還是不願意說?”蕭季绾蹲得有些腿麻,可她還是固執地維持着這個姿勢,這個姿勢可以讓她平視妧娘的眼睛。
妧娘從不看人的眼睛。
這是蕭季绾前不久才發現的。
她以為妧娘隻是因為守着宮規,不看他們這些主子的眼睛,可後來她才發現,妧娘無論同誰說話都是低頭垂眸。
她從來沒看清過妧娘的神色。所以她不确定妧娘被她帶出掖庭的時候,究竟是不是真的歡喜。
妧娘不說話。
蕭季绾沒有放棄,她繼續開口問道,“妧娘,你想不想用回自己原本的名字?”
原本的名字?
妧娘張了張口,“原本,的,名字……”
“嗯,你原本的名字是什麼?”
妧娘晃了神。
她原本的名字叫什麼?
“穆,容,念。”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