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的電話号碼，别忘了...”

姬子都點頭連連，生怕慢了。

“出去後，立刻将我們的屍體焚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她半張臉都開滿了梅花，很美，但美的很絕望。

明明是個幼女的身體，卻又有着少婦的情态，她經曆過世間極緻的痛苦，在即将解脫的此刻，面上泛出一種平靜的神性。

“...如果...沒有出生的話，是不是會比較好？”

姬子都看着她那張蒼白到完全失去血色的臉，輕輕點了點頭，“是啊，沒出生就好了。”

得到想要答案的遲成雙心滿意足地微微笑了一下。

“再見...”她松開了他，根系回攏，像是縮進保護殼裡的章魚。

“再見。”姬子都也道，又加了句，“生日快樂。”

他說完就走，毫不停留，腳尖在一塊塊殘存的建築頂跳過。

遲成雙大睜着眼睛緩緩下沉，她海藻一樣的長發慢慢散開，視線穿過天花闆的洞，看向外面的天空，月亮、星星、雲朵全都隐藏在了厚重的雨雲之上，她能看到的，隻是一片漆黑。

而且那其實也并不是真正的天空，就好像此刻從身後溫柔環抱過來的手臂也并不是遲成對的一樣。

可是假的又如何呢？

假的又如何呢？

真實的世界傷害了她，虛假的世界殺死了她。

但不管是那裡，她終将安息。

姬子都爬上了這個建築群的最頂端，霓虹燈在水面下閃耀着，為他提供了足夠的照明。

雨滴漸漸變得稀疏，但水位的攀升卻未曾停歇，仿佛一隻不可見的手在不斷推動着水面上升。他剛剛踏足的立足點，轉瞬間便被黑暗吞噬，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姬子都沒被這些幹擾項影響太多，專注地鎖定着自己的目标。

正前方，隔着一段波光粼粼的水路，那不斷閃爍的紅光顯得格外醒目，它應該是電梯的所在，它神奇地懸浮于水面之上，宛如一艘夜行的航船。

但這顯然并不意味着姬子都還有更多的時間。

這個空間是有邊界的。

而且他已經快要觸及上方的界限了，半透明的天幕壓彎了姬子都的腰，讓他不得不貓着腰在有限的空間内快速移動。

如果不趕緊回去，他八成會淹死在這裡。

可腳下的道路并不平坦，因為它們本來誕生的目的就不是為了被人踩的，斜面再加上濕滑，讓姬子都行進的很艱難，為了保證安全，他必須實時用手扶着什麼。

但他低估了這裡建築物的質量，煙囪脆的像紙皮，在一次不小心滑倒而下意識抓握的瞬間。

他捏碎了煙囪，順帶還激發了一波糟糕的連鎖反應。

岌岌可危的建築上方竟然被不知道哪裡來的高手堆滿了垃圾，各種電器殘骸，自行車，金屬邊角料雪崩一樣砸了下來。

“草！”

......

電梯裡，傅遇青似有所感的望向外面。

預定的時間已經到了，整個電梯都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他頭頂的燈光也由藍變紅，閃爍的頻率越來越急促。

【已超時、已超時、已超時...】

傅遇青沒看見任何移動中的人影，外面黑沉一片，水位高度與天幕之間隻剩最後一米。

所有迹象似乎都在說明姬子都已經回不來了。

“頭兒！趕緊上來吧，井層坍塌了。”就連警局裡也在蹲守的研究員們也是這麼想的，他們急切地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了過來。

傅遇青看着手中線團上還在不斷上漲的數字，反駁道：“不，姬子都還活着。”

他再次看向外面。

電梯上半截進入到了混凝土隔層，隻有下半截還停留在負6層，看上去就像是出了什麼故障，卡在了樓層的中間。

“預計還有幾分鐘徹底脫離任務樓層？”

通訊器對面鍵盤響了兩下。

“還有2分鐘。”

得到答案的傅遇青重新套上了潛水頭盔，“如果我回不來，管理員權限轉給安禮。”

“頭兒！”

通訊器裡一片混亂，好幾個人的勸說混成了一片模糊的雜音。

“我不能讓他自己留下。”傅遇青說完，把住電梯門，俯身就要出去。

洶湧的水浪猛地打過來，電梯因此劇烈晃動，将他重新推到了最裡面。

密切關注着的測試員們默契的對視一樣，手中鍵盤被他們敲擊的成片響，無數代碼的洪流轉化成不可抗力，瞬間接管了電梯的運行權。

也接管了傅遇青身上的潛水器，已經套上頭套的傅遇青，眼前頭套的内置顯示屏上閃爍着四個大字。

【系統鎖定】

“安禮！”傅遇青一拳打在電梯内壁上，發出咚的一聲。“他還沒死！”

“冷靜點！任何時候都要以大局為重！”

雙方争執不下間，一隻濕漉漉的手臂從下方伸了進來，扒住了正在關閉的電梯門。

那節手臂上帶着不少傷口，袖口卷到了大臂上，小臂上還纏上了一斷不知道是海帶還是布條的東西。

然後是另一隻手。

姬子都從水中躍起，撲了進來，這一下帶進來不少水，稀裡嘩啦的，将整個電梯都弄得濕漉漉。

“呼...竟然...不等我...”

最後那條腿進來的時候，水位和天幕間預留的空隙已經不足十厘米。

姬子都是憋着一口氣遊過最後這段路的。

他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氣，說話斷斷續續，身側傷口慢慢向外滲血，染紅了他身側的一小塊地方。

傅遇青趕緊掏出止血噴霧，撕開姬子都側面的衣服，對着他側腰上血糊糊的傷口一陣狂噴。

“号碼...我...拿到了...”姬子都沖他咧嘴笑笑，兩根手指夾着一張卡片遞了過去。

傅遇青手中動作沒停，視線也沒往那邊掃，隻關注着眼前的傷口，“不要動，你身上還有其他傷口嗎？”

沒能第一時間得到表揚，姬子都有點不高興，手臂失去力氣‘啪嗒’摔在地上。

“沒了，就這...哈...一個比較重的傷。”

說完，他眼神無聊的看向那張卡，更新完畢的卡片和最初看起來沒什麼兩樣，變化最多的是反而是卡片的背面，也是此時正好沖着姬子都的這一面。

那是一張非常标準的大學學生證，一寸照裡的女孩笑得很開心，選報的專業是生物科學。

很青澀，讓姬子都回憶起了自己上學時的那段時光。

說實話那不是段很快樂的時光，但他還是偶爾會懷念。因為他懷念的不是那段不快樂的時光，而是年少時的自己。

那個還懷揣着各種荒誕不羁夢想的自己，有點可笑，有點生機，比現在現實中他那副死寂沉沉的爛魚樣強多了。

姬子都有點自嘲的笑笑。

好消息是，年少的他還未完全死去，他還活在各種各樣的遊戲世界中。

姬子都支起身體，側頭看向被傅遇青粗糙包紮過的傷口，頗為感概。

剛才要不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力場，以他為圓心，生成了一個360°無死角的保護層，他現在估計受的傷要重多了，形态沒準都會發生變化，變成一灘餅餅。

“傅警官手藝不錯。”他誇獎了一句。

後者難得體貼着傷員，不發一言的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姬子都有一瞬間的瞳孔地震，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眼神四處轉悠了兩秒，還是沒能抵抗住誘惑落到了身前人的胸上。

沒辦法，傅警官的身材真的太好了。

“額，傅警官這是要以身相許？早說獎勵這麼大啊，我沒準還能更拼點。”

“呵呵...”傅遇青冷笑兩聲。

和他笑聲同時響起的是電梯電子女聲的提示音。

【電梯上行】

他們徹底脫離了負6層，開始返回了。

傅遇青嘴角還挂着冷冰碴，拽開拉鍊，露出下面的黑色緊身衣，專用的潛水濕衣下面他還穿着一套便服。

姬子都頓時失去了興趣，“什麼啊...”

那件脫下來的濕衣下一秒就被扔到了他的臉上 。

“穿上。”

姬子都在黑暗中聽見傅遇青這麼說。

他一把拽下那衣服，還别說，挺沉的。

“幹嘛多此一舉？我這早就濕透了。”

“你有傷口，一會兒出去的時候需要注意...”他說到這裡頓住，綠色的眼睛認真的注視着姬子都說：“外面有液态厄變。”

液态厄變？

這個遊戲裡面怪物的專有名詞嗎？

介于他剛剛殺過這裡的怪物（雖然沒殺死），姬子都合理推測這是一種可以寄生在人類身上，或吞噬、或控制、或轉化人類的這麼一種怪物。

液态的意思是說外面那個尚未寄生？所以攻擊性更強？

瞬間明白一切的姬子都比了個ok的手勢。

傅遇青這時候才取走了姬子都手中的卡片，然而，就在他的手指碰觸到卡片的瞬間，指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它似乎比預期的要溫暖，而且有一種奇怪的粘性。

傅遇青本能地想要縮回手，但已經太晚。

卡片顔色由原本的潔白迅速轉變為深邃的黑，就像是被某種黑暗力量所侵蝕，且侵蝕速度驚人，幾乎眨眼間就完成了轉變，它已不再是一張普通的卡便，而是變成了某種不詳的媒介。

它表面開始膨脹，鼓起，有生命一般在呼吸着。

接着中心裂開，一朵奇異的花從中綻放，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傅遇青立刻意識到了危險，将卡片扔到了遠離自己和姬子都的角落。

接觸道電梯地面的那一刻，它的使命似乎終于達成，花朵搖曳着灑下一片金黃的花粉。

“卧槽。”姬子都吓得趕緊往後退了兩步。

隻一瞬，鋼化結構的電梯底部就被腐蝕出一個碗口大的洞，下方洶湧的水流正迫不及待的想要沖進來，淹沒他們最後的生存空間。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姬子都總感覺那下面的水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注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