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心裡直翻白眼,面上卻扯出個禮數周全的笑,問,“程醫生是有什麼事嗎?”
程唯長得不差,白淨高瘦,半黑框眼鏡口罩一戴,是很多年輕女孩子一見鐘情的理工男類型。
“你還年輕,不要太輕易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
程唯的話沒頭沒尾,但姜糖立即就聽明白,多半是程唯那日碰上她從未露面的老公請科室同事吃東西,以為她做什麼權.色交易。
她歪頭一臉乖巧為難,“老公的話不信,信誰?”
眨眨長翹的睫,意有所指,“信程醫生嗎?”
畢竟自己理虧在前,程唯被她夾木倉帶棒的語氣噎得一時無言。
飯堂人多眼雜,姜糖沒興緻分辨他是關心還是說教,甜着嗓許願,“那下次程醫生也請我們科室同事嘗嘗隔壁新開那家店的紅标瑰夏,我就不聽他的,聽你的話好不好?”然後踩着高跟鞋離開,像一隻不願意低頭的漂亮孔雀,隻留給程唯一個潇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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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區祁氏分部大樓。
這座高聳于中西區殖民建築與現代科技大廈混合體間的龐然大物,潔淨的玻璃幕牆包繞着矛形樓身,不到十年,就帶着它四周同風格的幾隻鋼筋巨獸成功躍居為中環地标性建築群之一,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年輕卻冷硬。
頂層總裁辦。
黑金灰三色以絕佳的顯色配比将性冷淡風發揮到極緻,近正午的日光隻在二百七十度的落地觀景窗沿淺淺勾勒出一條金邊。
黃花梨辦公桌前,一身複古棕英式西裝的男人放下黑金鋼筆,單手拇指和中指分别握住兩鏡片的側框,将金絲框眼鏡從高挺的鼻梁上摘下,随手擱在桌面。
他已經連續工作了九個小時,眼睛酸澀,頸椎超負。男人抻抻頸脖,腦袋緩緩後枕,剛閉眼小憩沒幾分鐘,一陣敲門聲響起。
“進。”冷冽的男聲聽不出分毫情緒。
進來的是他的行政特助,嚴辭。
慣例的工作行程彙報完畢,是有關他千裡外那個小妻子的近況。
結婚三年零八個月,每個月最後一天,是她向“合法監護人”,也就是他,做上月工作學習生活月總結的日子。
月總結逾期一日未交還單方面和他玩失聯,是第一次。
他既答應确保她四年的人生軌迹能按她的意願前行,剩不到四個月,無論出于什麼原因,他都應該把事情做好。
所以昨日他讓嚴辭去詢問,京一醫隔壁那家新開的咖啡店有她最愛的紅标瑰夏,今日早上給她送一杯到科室如何。
嚴辭恭敬地立在不遠處,“先生,半藏的老闆早上已經親自把店裡最高品質的紅标瑰夏給小太太送去了。”
長本事了。
消息不回東西倒照收不誤。
祁清淮很輕地淡嗤了聲,靜默片許,他微揚下巴,吩咐,“訂一張今日最近時間去京市嘅機票。”
地道的高降調港腔粵語經男人的喉嚨漫出,給他平添了幾分深情。
“可京市初雪在這幾日……”嚴辭盡職提醒。
祁清淮緊緊眉,長指在打磨反光的桌面敲了兩下,輕描淡寫确認,“無事,買。”
嚴辭離開後,祁清淮兩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端詳辦公室那幅格格不入的掐絲琺琅畫。
畫是他給京一醫捐了十台彩超,那姑娘答謝他的。
送畫那姑娘纏人,特意強調是親手做的,非要他挂好拍照為證,他不配合就吵得他不得安甯。
畫畫的星空下一隻德牧細嗅薔薇,着色明媚溫暖,有幾分莫奈的風格。
畫裡大大小小被填充成五顔六色的星星,和他不久前記憶裡那杯浮滿桂花的君山銀針重合。
那是今年深秋,那姑娘不聽勸,坐到桂花樹下,風一吹,淡黃星點一樣的桂花簌簌掉入翡翠杯中。
那姑娘皺眉鼓腮,氣鼓鼓把杯子往他手邊重重一擱,反怪他,“賴你,你養的花都不講道理,我這茶喝不了了。”
他漫不經心過了眼飄載落花的茶湯,又擡眸觑觑那嬌蠻的姑娘,問,“你想呢。”
那姑娘紅唇貝齒,不客氣地指指他新斟的那杯,“我想要你這杯。”
這時,一個電話打進來。
回憶截然中斷,祁清淮莫名生了幾分不暢快,他瞟瞟來電人名字,接通。
對面那人不太正經的聲音傳來,“祁老闆,呢幾日我休假,今晚有無時間,出嚟飲杯?”(這幾日我休假,出來喝一杯)
“唔得閑。”祁清淮當即拒絕。
對面不依,“日日淨霖住做大生意,生活冇啲情趣,你唔嫌悶?”(天天隻想着做大生意,生活沒點情趣,你不嫌悶)
“要去京市一趟。”
對面顯然被驚得不輕,“見邊個?”(見誰)
祁清淮起身,幾步過去,停在落地窗前,修挺颀長的影子淺淺映到玻璃窗上。
他一手撐着腰骨,一手舉着手機,遠眺窗外維港遼闊的海景,許久,不急不緩答。
“一顆生骨大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