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陰沉,寒風刺骨。
元氏侯府的漿洗院裡,井邊有一位粗布衣裙的妙齡少女,埋頭苦幹洗着髒衣。
少女名喚江婉瑩,年芳十八。
雖是粗布麻衣,不着粉黛難掩姿色。楚腰衛鬓,及腰的青絲,為了方便做活,随意用一條檀色布條捆在腦後。雙頰被寒風凍得發紅,依舊看得出扉顔膩理的好膚色。
雙瞳剪水的眼眸裡,含着一半倔強一半幽怨。
一雙手生了凍瘡,紅腫得不成樣子,浸在冰涼的水中搓洗衣物。
今日是年三十,府上的末等仆人自然是最忙碌的。
江婉瑩并非侯府的下人,她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八年前,家道中落入了侯府。
她父親原是禦史中丞,剛正不阿為人正派。
那時,梁王(當時的大理寺卿)與先帝(當時的太子)争奪帝位。
她父親收集到梁王結黨營私的罪證,彈劾接發梁王的罪行。
先帝聽信小人讒言,誤以為禦史中丞是太子一派。
天子金口玉言,聖旨一降。
太子被罰去皇陵守墓兩載,而江婉瑩之父蒙冤下獄,受盡折磨自缢死在獄中。江家被抄家,男丁流放充軍,女眷沖入教司坊為歌舞伎。她母親在抄家那日,追随父親懸梁自盡。
幸而得江婉瑩父親的好友,刑部侍郎元默,元侯爺搭救。這元家的侯爵之位,是元默之父戰死沙場換來的。
元侯爺為博賢明,說兩家早互換庚帖。保下了江婉瑩,不必入教司坊淪為官妓。
江婉瑩入了侯府,身份尴尬畢竟她已是賤籍。侯府夫人是個市儈之人,怎會瞧得上落魄人家的閨女。便指派江婉瑩,伺候在小侯爺元晟身旁。
這些年,她算是元晟的貼身侍女。
原本以為她及笄後,元家會履行婚約給她一個正頭娘子的名分。最不濟也是個妾室,又等了這兩年她徹底寒心,元家壓根連這個打算都沒有。
年幼時,江婉瑩懵懵懂懂,一心隻想報答元家的救命之恩。
四年前,侯府獨子元晟,拔得頭籌中了武狀元。後又被新帝封為四品建威将軍,派去了北疆征戰。
元晟生得高大魁梧,英氣十足。他自幼習武,又是獨子難免被侯府夫人寵溺。脾氣多少有些桀骜不馴,對江婉瑩說不上好,也不算不好。
在元晟眼裡,江婉瑩就是個瘦弱的小丫鬟。
江婉瑩洗完最後一件衣物,起身将衣物晾曬到竹架子上。
一陣寒風掠過,江婉瑩直打哆嗦。冷得淚眼汪汪,一副柔膚弱體的模樣。
她心中感慨,至少元晟在家時,她不必做這些粗活,隻需要伺候元晟穿衣用食。
自打,三年前元晟出征離家。侯府夫人覺得她白吃府上的糧食,打發她去了後院浣衣。
噼啪,炮竹聲此起彼伏。不知何時,天已黑透。
江婉瑩循聲望去,蒼穹上絢爛的煙花炸裂。紅彤彤的煙花映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她眼中傷感盈滿了淚水。
家破人亡,她唯一的親弟弟被充了軍。
五年前太子最終扳倒了梁王,登上了帝位,為她父親平反昭雪。
可憐她那九歲的弟弟,投軍路上便失了音訊,下落不明。後來托人打探,說是在途中染了風寒。醫治不及時,死在半道上了。
萬家燈火,阖家團圓,卻沒有她一席之地,更沒有親人在側的歡聲笑語。
江婉瑩抹掉眼淚,回去了如今栖身的柴房内。
柴房内烏漆墨黑,全是堆積如山的幹柴。隻有牆角有一隅之地鋪着幹草堆,上面鋪着湛藍色的粗布被褥,這便是她的就寝之地。
江婉瑩取出火折子,将一盞油燈點亮。
昏黃不清的光亮,為她帶來一絲溫暖。
江婉瑩走到幹草堆前,蹲下來就地而坐。将凍僵的手,捂在油燈上烘烤。
她餓得饑腸辘辘,連晚膳都沒得吃。
自江婉瑩之父被平反,她便恢複了良籍。即便如此,侯府夫人也不會同意讓元晟納她為妾。
隻想趁着元晟不在,将她逼出府去。屆時大可大肆宣揚,元家仁義放她自由,許她自由婚配。
若非她無處可去,怎會繼續留在侯府受這份罪。
半晌,江婉瑩的手總算暖和了一些。
這柴房四處漏風,她的雙手一離開油燈,燈芯便被冷風吹滅。
柴房如墜地獄黑暗,江婉瑩和衣而躺。裹上并不厚實的被子,撞着膽子,輕輕哼起歌謠。
“妾盼君歸,夜夜思。不知歸期待何時,妾似黃連,苦難言。”
江婉瑩唱得并不哀怨,反而有些期盼與歡喜。
明日大年初一,城北有善人施粥,恰逢年節還會有幾塊肉吃。她早與侯府的劉管家說好,明日放她半日假。
想到有肉吃,她吞了吞口水,更覺得饑餓難耐。
她隻能一遍一遍告訴自己,睡着了便不會餓了。
翌日,江婉瑩被炮竹聲吵醒。
她換上平日裡舍不得穿的,侯府上等侍女的服飾。隻是一件最次等的檀色绫布,做成的對襟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