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鳴章沿着清江一路往下遊走,道路逐漸崎岖起來,拐過幾家搭積木一樣的建築,終于到了自己家裡。
他掏出鑰匙開了大鐵門走進房間,室内籠罩一股熱氣中,幽暗的廚房内響着一聲熱油爆開的“茲拉”聲。
俞鳴章扒在門口叫了聲,“外婆。”
沒人應他,隻有炒菜的聲音一陣一陣地傳來。
他隻得把書包先放回房間,又回到客廳,把客廳裡唯一的落地扇打開,風扇呼啦啦轉着,連同着廚房裡的炒菜聲和屋外有氣無力的季後知了,構成元素複雜的樂章。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了。
俞鳴章從前未曾在這樣的壞境裡生活過,他之前跟吳绮娜住在楓楊市的一個大平層裡,父母都是不苟言笑的人。
吳绮娜說不上喜不喜歡他,花錢讓他上學,但是不願意陪他,俞鳴章不愛說話這個事兒還是他的生活老師發現的,通知了父母,吳绮娜對他的态度倒是沒什麼改變,俞獻對他的關注倒是多了一些,在家待着的不多的時間裡,他就會審視地看着俞鳴章,那種眼神像在看一件失敗的作品。
他一推人下樓,兩個家長抛掉包袱一樣迅速把人扔到這裡。
俞鳴章想了想,把書包裡的水果刀拿出來,放在寫字台的抽屜裡。
“吃晚飯了。”吳餘妍在外面叫他。
俞鳴章往外面走去,見外婆還在忙,便幫助她把菜端到客廳。
晚餐是一個豆角,一個炒臘肉,放在淡黃色的木制餐桌上。
俞鳴章想去幫盛飯,揭開電飯煲的蓋子一看,裡面什麼也沒有,他呆站了幾秒,問道:“外婆,飯呢?”
吳餘妍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問了句:“你說什麼?”
俞鳴章抿了抿唇,手指扣在電飯鍋的蓋子上,“沒有飯。”
吳餘妍才像想起什麼似的,說:“我忘了,先吃菜吧。”
她走進去想重新煮飯,一邊念叨着忘性越來越大了。
她是個很瘦的老太太,但一進入這個逼仄的空間,俞鳴章便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了,征求意見似的問道:“我來吧?”
他在這兒待了兩個月,已經學會用家裡這個落伍的電飯煲煮飯了,當然,他本來也不笨,但是所有的長輩都覺得不喜歡開口就智能有問題了。
廚房裡隻有一盞暗黃色的燈,他在米缸子裡盛了一碗米,又在水龍頭下淘洗幹淨,才插好電。做完這些後,他把筷子拿出門,遞給吳餘妍,“外婆。”
吳餘妍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問:“你叫我什麼?”
俞鳴章把落地扇轉動一個角度,對着吳餘妍,一聽這話又看着底座薄薄一層灰塵,不知道該不該說話。
“站着幹嘛?家裡沒有你的座位嗎?”吳餘妍瞪了他一眼,又說:“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外婆,你媽已經不想認我了。”
俞鳴章心裡有點艱澀的痛苦,他剛執行完外婆的上一個指令,坐在一根四方凳上,緊緊捏着筷子,莴筍的香味飄進鼻腔,他想起龍禹要留他吃晚飯,其實那個時候就已經饑腸辘辘了。
吳餘妍端正地坐在對面,那是一把有靠背的椅子,她的氣質看上去真有幾分嚴格的英語老師的味道,“她連我這個媽都不叫了,你以為她還要來接你嗎?”
俞鳴章不願意思考這個,他的思維已經發散到要是龍禹的父母不回來就好了。
吳餘妍終于拿起了筷子,問他:“明天開學,作業寫完了嗎?”
俞鳴章點頭。
吳餘妍:“你拿出來給我檢查。”
俞鳴章又把筷子放下,立刻去房間把作業拿了出來,作業不難,他在清江已經上過預備班,算起來已經有三年的學曆了;那時吳绮娜說:“你先在這兒上學,過段時間我再來接你。”轉頭打了幾個電話,就給他安排好了學校。
吳餘妍看着作業字迹工整,正确率也極高,态度才松動了一點,“開始吃飯吧。”
一老一少開始吃飯。
俞鳴章夾了塊臘肉,覺得齁鹹,他知道這樣年紀的老人是不能吃這麼鹹的,看了吳餘妍一眼,隻見老人面無表情細嚼慢咽地吃着,又閉了嘴,他隻得去夾那道清炒四季豆,結果這道菜又沒鹽。
吳餘妍似乎完全意識不到,吃飯吃得又快又優雅。
俞鳴章便什麼也不說了,隻得把兩個菜拌在一起吃。
吳餘妍對吃飯的禮儀要求比較高,吃飯時是不允許說話的,等飯熟了,兩人又一起吃了半碗米飯,晚飯才結束。
吳餘妍問他:“明天開學,你媽要來的吧?”
俞鳴章說:“她說要來。”
吳餘妍點了點頭,說:“冰箱裡有西瓜,是開超市那個哥哥送來的。”
俞鳴章本來有些排斥這個家裡的東西,聽說是龍禹送的,才壯着膽子去開冰箱的門,盤子裡堆放着一盤切成三角形的西瓜,他拿了一片,一咬下去,瞬間就吃到了一股黴味。
他還是吃完了一塊,把剩下的都放進冰箱裡,轉頭回了那個狹窄的房間。
這裡曾經是他母親的房間,隻有一張鐵藝的小床,一個被封死了的窗戶,一張紅色的寫字台背後的一個小衣櫃。
俞鳴章把明天報道需要的東西準備好,看了會兒書就躺在床上準備睡覺……
他跟吳绮娜住的是當地的一個學區房,按照計劃,他應該升學進入一所資源不錯的公立小學,這些計劃吳绮娜都跟他講過。
雖然父母對他冷冰冰,但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似乎還不錯,父母互相之間經常說話,俞鳴章的概念裡,這就是正常的家庭關系,父母跟他不愛跟他交流,是因為長輩和小孩兒之間沒有共同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