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睡前,龍禹又把那一櫃子的衣服打開,讓俞鳴章自己挑。
小孩兒在一片黑白灰中看見了一件淺綠色的衣服,像中學草坪上冒起來的淺草,領子是帶着條紋的,好像有股水果味。
而且看起來也不是很大,應該是龍禹以前的衣服。
他指了指那件衣服。
龍禹順着他的手指看去,笑着了一聲,“寶貝兒你真會挑,挑到我三年級時候的的隊服了。”
俞鳴章往前湊了湊,衣服還是嶄新的,背面印着“清江市三小田徑隊”這幾個字。
他作為一個小孩兒也知道這種班服校服隊服什麼的都很有意義,正猶豫着要不要重新選一件時,龍禹已經把衣服取下來給他了。
一樣是龍禹先洗完澡,坐着看書等他;小孩兒從浴室出來,套上幹淨的衣褲往外走,惹得龍禹撲哧一笑。
俞鳴章疑惑地杵在原地。
衣服倒是合身,但淺綠色的衣裳把小孩兒襯得更黑了,倒是沒見過陽光的手臂白白嫩嫩的,看起來極其違和。
龍禹說:“我以前穿着也沒這麼顯黑啊……”
他小了一會兒,“崽兒,你以後可别穿長袖了,也給咱手臂見見陽光,曬得均勻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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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兩人吃完早飯一起上學。
初中部的上課時間更早,很多人上了中學就會騎自行車了,龍禹倒是一直沒騎過,他會選擇起得早一點,舒舒服服吃個早飯,再不緊不慢地去上課。
俞鳴章也就跟着一起,走在龍禹得身旁,隻到少年腰的高度;他覺得龍禹人緣過好,一路上都有認識的人,商店老闆,同學,甚至進校路上遇到的老師還主動跟他打招呼。
走到門口時,一輛車突然鳴了幾聲喇叭,龍禹把俞鳴章往裡面拉了拉。
汽車開到教學樓下面的停車區,一個女老師從駕駛座鑽出來,笑着叫他,“龍禹,好久沒見了。”
龍禹擡頭,“李老師。”
李老師是龍禹的小學班主任,從一年級把他帶到了六年級,龍禹學習好,不惹事,熱情開朗也樂于助人,讓每個科任老師都很喜歡,李老師也不意外,“上中學了還适應嗎?”
“挺适應的。”
李老師這才看到了才到龍禹腰高的俞鳴章,從她的視角看去,俞鳴章都快躲到龍禹的腿後面去了。
龍禹連忙戳了戳小孩兒的頭發,“你班主任,快打個招呼。”
李老師帶完龍禹那一屆,又回頭帶一年級,恰好是俞鳴章他們班。
俞鳴章這也擡起頭來,“李老師早上好。”
“早上好。”李老師點了點頭,不解地看着兩人,“你們怎麼一起上學來了?是認識的嗎?”
龍禹笑着說:“認識,家在一起,算我弟弟吧。”
李老師點點頭,學生家裡的情況他也清楚,這位叫俞鳴章的家庭情況特殊,家長把他送來後就沒再來過一次,很少能聯系得上,隻能一個外婆,年紀還很大,于是她說:“俞鳴章是挺聰明的,作業也完成得很好,就是過于内向了,平常也不太愛跟同學們交流。”
龍禹自覺沒有當人家長,替人開家長會的資格,于是說:“他才轉過來,可能還沒太适應。”
李老師關上車門,随口說道:“都像你一樣多好,開開朗朗大大方方的,性格還是要從小糾正,不然影響以後的發展。”
龍禹愣了愣,餘光裡,小孩瘦削的肩膀已經挺得僵直,他看着鎖車門的李老師,笑着說:“沒關系,内向也是應一種性格嘛,他習慣怎麼樣就怎麼樣,慢慢來吧。”
李老偏頭看了他一眼,印象中龍禹是個極度随和的人,很少提出反駁的意見,她本意是想着如果龍禹能聯系得上俞鳴章的家人,就幫她帶一下這些話的,但現在龍禹四兩撥千斤地把話擋回去,也就不多說,問了幾句龍禹的情況就回了辦公室。
龍禹拍了拍小孩兒的頭發,随即他們分開,一個去了上操場的中學,一個去了下操場的小學。
距離小學的早讀課還有一段時間,俞鳴章背着大書包進教室,一踏進門口,便捕捉到幾個同學打量他的目光。
他敏銳地看回去,其他人都紛紛移開目光,隻有領頭的熊鐵林還跟他對視,一副随時上來決鬥的樣子。
俞鳴章首先離開目光。
熊鐵林本來期望進行一場正義的PK,結果敵人軟趴趴地率先撤退了,沒趣地跟周邊的交頭接耳:“這人真是厚臉皮,每天去龍禹哥家裡。”
“為什麼他家裡不要他啊?”
“都說了他是殺人犯,現在又來當乞丐。你看他身上穿那件衣服,三年級才可以加入田徑隊,他怎麼可能有那件衣服,那明明就是龍禹哥之前的隊服。”
……
俞鳴章低頭看了眼綠色的衣服,又轉過頭,目光跟熊鐵林在空中短暫地交火,随後又轉回去看書了。
然而,那些傳言愈演愈烈,經過一個早上的發酵已經更離譜了,已經傳到他殺死同父異母的哥哥,吳绮娜作為監護人去蹲監獄,沒人管他,才會被丢到這裡;課間操時,熊鐵林還夥同班上的男生,推推搡搡地故意去擠他。
俞鳴章聽龍禹的話,不在學校裡跟同學起矛盾,但又沒有完全聽,他知道這是被欺負了,但是也不想去跟老師打報告。
課間操結束,他往回走時,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哄笑聲。
俞鳴章轉過頭去,發現鐵蛋和幾個男孩子一邊古怪地大笑一邊往他的背上看。
小孩立刻扭着身子看背面,還一邊扯着衣服,看不清楚,但是淺綠色的短袖上站了一大片污迹,還畫了一隻醜陋的豬,下面歪歪扭扭地寫着幾個字,其中一個大概能認出來,寫的是“乞”——那像淺草一樣綠茸茸的顔色被墨水染得亂七八糟。
一定是課間操時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