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餘妍的眼睛終于聚光了,她似乎思考了一會兒,竟真的不鬧了,回到房間消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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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龍禹來接他們,他才拿到駕照不能上高速,三個人買了高鐵票往楓楊市去。
醫院的醫生都是業界大拿,要挂個号子都得半夜起來搶,他們昨天臨時決定的,還是龍健托朋友加了個年輕醫生的号。
幾人在診室外面一直等着,得等正常挂号的病人看完了才輪到他們。
診室門口挂着醫生的銘牌,年輕醫生叫唐翼塵,在三十歲的當口,已經念完了博士,完成了博後出站,發表了十多篇SCI論文,在本院上班滿一年。
照片上的人穿着白大褂,打着藍色的條紋領帶,相貌俊朗柔和,身姿挺拔。
等了三個小時,他們都覺得坐累了,終于進了診室;但這個唐醫生似乎看起來比他們還累,往門口看一眼,手不停地在鍵盤上敲,“哪兒不舒服啊?”
龍禹讓吳餘妍坐在最靠近醫生的位置,老人全程不說一句話。
唐醫生嗓子都幹了,還是很有耐心地問他:“哪兒不舒服啊婆婆?”
吳餘妍那兒實在問不出來什麼,龍禹接過話頭,跟醫生描述了她的狀态。
唐醫生一邊聽,一邊手打病例,騰出眼睛來觀察老人的情況。
其間還給她做了個“減7”的測試,吳餘妍倒是都回答上了,但是反應非常遲鈍,每計算一次都要隔很長一段時間。
講到她曾經的職業是老師,又見着她現在這樣的反應,在場的幾個人都沒再說話,隻聽得見唐醫生敲鍵盤的聲音,像密集的雨點落在地面。
龍禹問:“唐醫生,能明确診斷嗎?”
“依照目前的症狀來看,比較傾向是阿茲海默症,要明确診斷需要住院完善檢查。”唐醫生的聲音很溫和。
一直沒有開口的俞鳴章問道:“還需要住院嗎?”
唐醫生說:“是的,要明确是阿茲海默就需要做腰穿,這個得在病房做。”
比較幸運的是,那天恰巧就有床位,他們在唐醫生的安排下很快就住進了神經内科。他們分到了一個雙人病房,靠着窗戶,隔壁住着一個共濟失調的年輕人,僅靠一張滑軌上的簾子隔開,俞鳴章看着他起床上廁所,最簡單的邁腿走路都做得異常艱難。
住在這樣一個環境裡,感覺心情都壓抑了幾分。
龍禹跟着他跑了一天,明明就不是他的外婆。
“哥,不然你去住酒店吧?”
“我去住酒店你在這兒照顧吳老師啊?”龍禹堅決拒絕,他在醫院的衛生間洗過澡,他擦着頭發,新毛巾是樓下的自助售貨機買的,統一的藍色,擦起來不太吸水,弄了半天頭發還是濕哒哒的,“你一個小孩兒會幹什麼啊?”
“哥,我會幫你擦頭發,你坐過來。”
“好。”龍禹說着坐到陪護床上,俞鳴章則站在他的旁邊,幫他擦幹頭發。
陪護床是一個折疊的椅子,晚上他們共蓋着一條薄毯,身體幾乎完全貼在一起。
夜晚的風透過沒關緊的窗戶吹進來,身體下是又硬又窄的闆床,俞鳴章挨着龍禹的胸口,聽着雜亂的心跳聲。
旁邊病床上傳來吳餘妍勻長的呼吸聲。
俞鳴章問:“哥,你睡着了嗎?”
“沒有。”龍禹把小孩兒的頭往自己的胸口壓了壓,“你怎麼還不睡?”
俞鳴章的頭發在他胸口蹭了下,“哥,你找我媽了嗎?”
龍禹動了下胳膊,沒說話。
“你下去買洗漱用品的時候,我給她打了電話,沒人接,可能她不知道這是我的号碼吧,我又發了短信,但是她也沒回。”俞鳴章說。
“可能太忙了。”龍禹先安慰喪氣小孩兒,隔了一會兒,又老實說,“其實我下樓也跟阿姨打了,沒人接。”
他又摸了把俞鳴章淺淺的發茬,說,“沒事兒,明天再試試。”
“嗯。”俞鳴章從他懷裡挪出來,往旁邊靠了靠,一邊肩膀卡在陪護床和病床之間的空隙裡,“哥,你肩膀壓我身上吧,我給你墊着。”
龍禹撲哧一聲笑了,小聲地問道,“崽,你在說什麼啊?”
俞鳴章躺在病床和牆之間的空隙裡,看着天花闆,說:“哥,其實我覺得你像豌豆公主,你不應該吃苦。”
“太過了啊寶貝。”龍禹笑着說。
“哥,你沒睡着我睡不着。”
龍禹笑着歎了口氣,他伸長手臂勾着放在床頭櫃上的挎包,從裡面摸了個小瓶子出來,拿出兩顆像橡皮糖一樣的東西丢進嘴裡。
一股藍莓的酸甜的味道飄出來。
“你吃的什麼?”俞鳴章。
“褪黑素,吃了能睡着覺。”
“我能吃一顆嗎?”
龍禹說:“不行,小孩兒不能吃。哥睡着了你就快點睡啊。”
“嗯。”藍莓的氣息慢慢消散,直到隻有那麼淡淡的一點,始終盤旋在俞鳴章的嗅覺範圍内。
他微微擡眼,希望躺在床上的吳老師不要再作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