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清江已經是下午時分,吳绮娜已經把人送到了殡儀館,看到俞鳴章時還有點訝異地問,“不是說要明天嗎?”
俞鳴章:“事情辦完了。”
吳绮娜今年四十有二,倘不細看,幾乎找不到歲月的痕迹,穿着黑色的絲質襯衫和配套的半身裙,光看背影和身材異常年輕。
俞獻沒來,跟來的是個高個子男性助理,大小事宜都安排得極為妥帖。
她們聯系好殡儀館,約好火化時間,又在家裡設立了靈堂。棚戶區的不少人都去了,很多像吳绮娜那個年紀的人前去祭奠,那時那帶能上學的本就不多,有一個能教英語的更難得,算起來,不少人都承過吳餘妍的師恩。
喪事安排得井井有條,俞鳴章這才知道,原來他說明天回來根本不影響什麼,甚至他後天回來,不回來,可能都沒什麼影響。
紅色的掉漆鐵門在那三天一直沒有關過,來往的客人接過俞鳴章遞過來的一次性紙杯,喝口茶水,說兩句“長這麼高了”“這麼帥了”之類的話,便進裡屋跟吳绮娜攀談。
下午,他們把吳餘妍的骨灰送到了對面的墓園,據說是個風水很不錯的位置,外公的墓穴也在那裡,是吳绮娜早幾年遷過來的。
根據醫院的結果和養老院的說明,吳餘妍可能是早上去院子裡看花時摔倒了,恰好磕在水槽上暈得不省人事,又将将正臉貼進水槽,溺水而亡。
那是養老院的院子外一排特别淺的水槽。
同行的人說,隻聽過喝多了的人有這種死法,沒聽過神志清醒的人還有這種死法的,讓養老院的人給個交代;倒是吳绮娜說追究到底人也活不過來,就當讓老人走得安靜點。
那些年老點的鄰居說,以前就聽到吳老師兩口子争吵打架,沒想到最後竟然是用樣的方式走的。
送完老人的骨灰,吳餘妍的告别儀式也算完成了。
吳绮娜帶着俞鳴章去收拾老人的遺物,這是他住到這個家裡第一次細緻地觀察那個總是黑漆漆的房間,竟然在裡面看到了外公年輕時的照片——長得倒是英俊高大的,但一看面相就是脾氣不太好的大男子主義。
吳绮娜說:“你外婆讀書多,遲遲不結婚;外公也脾氣大,看不上普通的姑娘;是兩家憑着長輩交情,硬是給湊在一起,他們合不來,生了孩子也吵。你外婆看不上外公,外公倒是看得上她,但也頂不住一直被人家嫌。有次吵架被趕出去了,氣得暴雨天也去清江邊巡視水患,結果被洪水沖走了。”
他們還在屋子裡翻出來老人存折裡的五萬塊錢;吳绮娜翻來翻去地看,說:“估計是外婆給你留的。”
俞鳴章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我不用。”
吳绮娜笑了笑說:“那我就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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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鳴章在院子裡掃留下的鞭炮屑,熊鐵林幫他們收拾招待完客人的桌椅。
熊鐵林因為辣條的緣分跟俞鳴章做了六年的同學,上初中之後兩人因為成績分流到不同班級,後來索性不上高中出去工作了,與俞鳴章也有兩年沒見面。
他現在長成了高大的黑皮,比以前更像一隻熊,手臂一鼓就能看見緊繃繃的腱子肉,人倒是不像以前那麼中二,一開口就是八點檔的電視劇台詞;這人見俞鳴章鐵青着一張臉,以為這位童年好友因為喪親悲痛,還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俞鳴章接受了這個誤解的好意,沖他點了點頭。
熊鐵林的兇悍媽也來了,正站在台階前跟吳绮娜聊天。熊母的長相是那種教科書式的勞動婦女形象,估計跟吳绮娜差不多年紀,衰老得厲害,臉上溝壑明顯,曬斑和老年斑隐藏在黃黑色的皮膚下,看起來臉上髒兮兮的。
吳绮娜今天穿着鎏金色的絲質襯衫搭配着高跟鞋站得端端正正,隻是一直低着頭聽熊母說話,說着說着熊母就聲淚俱下,吳绮娜便伸出手指幫她擦眼淚。
她的手指比熊母的臉還光潔不少。
熊鐵林染上煙瘾,一天之内已經抽了好幾支,這時正點上一根,二手煙飄到俞鳴章前,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苦澀又提神,恰好把他一直四處飄蕩的靈魂拉回軀體中。
熊鐵林見他看着自己地煙,問道:“來根?”
“不用。”
俞鳴章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抽煙的。
龍禹肯定接受不了這個味道,這人身上永遠是那種柔軟的紡織物加上一點檸檬香,在比常人溫度低一點的體表蒸發出來的特殊氣味。
那才是讓他靈魂降落的另一種香煙。
好像他要是髒了就沒辦法靠近龍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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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屋子,熊家母子回去了。
車子開不進棚戶區,助理幫吳绮娜把整理好的箱子搬到車上。
俞鳴章坐在自己的屋子裡,一連回了龍禹好幾條信息,表示自己沒事,情況良好,讓他放心;随後連着藍牙耳機看柯南打發時間。
吳绮娜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她看了眼手機裡的畫面,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