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頭時再羞恥的話也說得出來,但事後龍禹一看到架在床頭的手機支架,便覺得自己成了燒開了的水壺,耳朵裡發出尖銳的鳴叫聲,腦門燙得像一百度的水蒸氣。
俞鳴章那狗東西,他買這玩意兒時想到過這個用途嗎?
雲換衣服事件,撫慰好了俞鳴章的少年心,又把龍禹這顆青年心撩得起了毛,死了多年的羞恥就這麼活過來。
就開着視頻打個飛機都能臊成這樣,那以後……龍禹不敢再想下去。
那天電話一挂,他就沒再跟俞鳴章打過視頻,這會兒成了他躲着俞鳴章,不接俞鳴章的電話了,那小崽子穩操勝券,一點也不着急,每次就用幾個字回他的消息,冷冷靜靜地透着蔫巴壞……
哪有人是這樣的呢?一不可憐就邪裡邪氣的,沒個中間檔。
龍禹剛把樣本放進離心機裡,調好參數,一想到這事兒,又尴尬得無地自容,他的手心沁出了汗水,隔着乳膠手套扣着離心機,好像要扣出一座夢幻城堡。
“龍禹,我用下你電腦。”有個女聲在外面吼道。
“好的師姐。”龍禹站直了身體,沖玻璃門外吼回去。
不一會兒,一個女孩兒披頭散發地跑進來,她穿着千鳥格的套裙,肩上挎着一隻半環的精緻小包,抱着龍禹的電腦跑進來,“快快快,龍達人,幫我開一下。”
她跑起來給人一種玩偶奔跑的笨拙感,龍禹低頭一看,原來這人穿了雙洞洞鞋。龍禹笑了一下,脫下右手的手套,摁在電腦上解鎖,“什麼事兒這麼急啊師姐?“
那個被龍禹叫師姐的女生看起來年紀很小,說話做事都風風火火的,她一手抱着電腦另一隻手劈裡啪啦地敲着鍵盤,“煩死那個老登西了,我本來打算去逛會兒,電腦都收回去了,結果臨時接到他的活兒,讓我給他發郵件;這人真是沒有自理能力!”
她在抱怨他們的研究生導師,龍禹也沒少被指派幹這些活,他同病相憐地笑了笑,說:“沒事兒師姐,你拿出去坐着搞吧。”
“好的,謝謝師弟。”師姐沒有拒絕,抱着龍禹的電腦出了玻璃門。
二十分鐘後,師姐從玻璃門口探出頭來,她似乎解決好那個棘手的問題了,語速都慢了下來,頭發又撩在腦後,能看出化了妝,看起來挺有氣質,她沖龍禹喊道:“我搞完了,電腦鎖好放你桌上了。”
龍禹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對了,龍達人。”師姐穿着洞洞鞋的腳支着玻璃門,“你郵箱沒退,我剛剛看到有郵件。”
龍禹疑惑地“啊”了聲。
師姐急忙揮了兩下手,“我可沒私自給你點開啊,那紅點都還在,你快去看看是不是論文又錄了?”
龍禹最近的确投過論文,他擡手看了眼關聯的手表,并沒有收到消息啊。
等實驗完成,他收好樣本之後,坐到外面的學習區登錄郵箱——并沒有看到他師姐說的未讀郵件。
他想到了老闆的郵箱地址,打開另一個網頁,然後查看登錄的用戶,果然看到一個陌生的用戶。
登錄時間——那兩天他都是用的實驗室的電腦,把他自己的給弟弟玩了。
龍禹在這個網站上登過老師的郵箱,他又懶得記這些東西,除了一些特别重要的信息,其他基本都設置了記住密碼、自動登錄;這個也是一樣,他輸入那個賬号,網頁便自動将密碼彈出來了。
龍禹的手指在觸控屏上一駐,迅速點進去,這封郵件已經發過來很久了,隻有一行字:【無需多謝。】
他一連将兩人之間的通信看了個遍,又看到郵箱名字,可以拼出一個叫“蔡信“的人。
龍禹花很短的時間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卻花了一整個下午來消化。
周子鑫上次事發後,幾乎就成了實驗室的透明人,大概率就是讀完碩士被家裡接回去當少爺了。
那人多半是被家裡教訓了,沒再到實驗室裡當開屏的孔雀,龍禹也沒多分注意力去管他,觀看落水狗也不是他的趣味所在,但他今天才知道,這裡面居然還有他弟弟的手筆。
俞鳴章才十八歲,龍禹反思自己十八歲時在幹嘛,他的弟弟十八歲是怎麼想到做這些事的。
很難想象,俞鳴章那麼不愛看手機,不關心周遭事情的人,是怎麼扒着論壇裡的八卦信息,猜想那些他看不懂的縮寫,去查證髒東西的學術不端行為的,信中還提到了髒東西利用現男友漲粉絲的行為,要是沒有實地考察過,俞鳴章是不會這麼說的。
那時候,他還以為俞鳴章大宅男去看别人跳宅舞了。這人就來了那麼幾天啊,就做了這麼多事嘛?
他的弟弟又是怎樣帶着淡淡的神色去做這些事情的。
俞鳴章這樣的行為或許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說的,因為看起來不近人情又危險,因為人惹了他這麼一下,就悶聲不響地歸還這樣一份大禮,俞鳴章這些年在他沒看見的地方到底長成什麼樣了……
各種情緒翻騰在他的心中,他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懼不斷滋長膨脹,随即又被更洶湧的酸楚覆蓋住。
那可是挨打了把賠償換成辣條送給他的弟弟啊,現在又是為了誰做這些事的,龍禹本就不是愛喝綠茶的人,況且他本心也傾向永遠包容俞鳴章。
想到這裡,龍禹似乎能夠通感到俞鳴章的一些情緒,那好像是終日在黑暗裡狩獵的感覺,同伴會為他捕捉到獵物的那一刻鼓掌喝彩,作為獵物會因為他的兇狠和敏捷而恐懼,而對于親近這些捕獵者的人來說,更想心疼他們在黑暗裡熬痛的眼睛,蹲守得僵硬的肌肉。
龍禹有時候覺得自己生活的意義就是讓身邊的人開心,他對這個中途得來的弟弟抱着呵護又觀望的态度,直到他們談了戀愛,這個戀愛談得盡職盡責又稀裡糊塗。龍禹想如果自己還是清醒的話,他就還是能希望以後弟弟能夠遇到一個身心都更健康的人。
可那個比他還不健康的弟弟,偏偏對他伸出一隻溫柔手,那手好像能穿過他的胸腔,撰着他的心髒輕輕揉捏,将他那顆病态又脆弱的心髒揉得皺起來又舒展開,然後迸發出新鮮的血流。
他們就像這樣,一直打着為對方好的旗幟,做的都是對方并不渴求的事。
……
晚上,龍禹忙完實驗給俞鳴章打了視頻電話;這是自換衣服事件後雙方的第一次會晤。
龍禹坐在俞鳴章給他買的人體工學椅上,撐着手臂,向視頻裡的人揮手。
俞鳴章還是坐在上次的位置,一手撐着手機,這次的屏幕是對着他的臉了,他穿着春季的校服單衣,嘴角向一邊輕輕一扯,戲谑地說:“龍黛玉,終于願意跟我打視頻了?”
龍禹笑着罵了他兩句。
這次一見,他感覺俞鳴章似乎又帥了不少,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了俞鳴章的郵件,發現這人身上的潘多拉魔盒,還是因為上次的視頻,難怪古人都說經過人事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呢……
救命,他們上次那種程度也不算“經曆人事“吧?
龍禹一邊罵自己神經病,一邊罵自己性緣腦,急忙積極跟視頻裡的人聊天。
慣常的彙報日常,隻是因為多日沒打視頻,這個時間延長了不少。
等這些都聊完了,兩個人互相對着臉看,好像有點尴尬。
龍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又停住了。
俞鳴章笑了笑說:“哥,你怎麼說話突然謹慎起來了?“
龍禹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突然說:“小鳥兒,你是不是愛死哥了?”
俞鳴章愣了一下,他哥罕見地說着這些話時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