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鳴章聽到這宛如機器人的語氣,心裡湧起一陣煩躁:憑什麼這麼安排他,為什麼他們想見就見?
但他隻要一拒絕,吳绮娜就會去找龍健和于霞夫妻——俞鳴章真的不想再去觸碰他們的傷痕了。
于是他誰也沒告訴——當然,除了龍禹,也沒有誰能每天跟他說話了。
他打了車去機場接吳绮娜,在接機處等了快一個小時,吳绮娜終于出來了,她穿着襯衫裙,踩着細跟鞋,一如既往氣場十足,令人驚訝的是俞獻也來了;他看上去比吳绮娜年長不少,頭發有些花白,但是精神氣質都不錯,他穿着闆正的短袖襯衫和西褲,背着黑色的雙肩包,看上去既有學者的儒雅,又有商業人士的正式。
俞鳴章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的個子很高,吳绮娜一眼就看到了他,沖他優雅揮手。
俞鳴章走到兩人面前。
吳绮娜雙手抱臂,問他:“怎麼來機場了?”
俞鳴章沒回答,他拿出手機滑了幾下,“去哪兒聊?我打個車過去。”
“不用了,有人來接。”
吳绮娜話音剛落,就有個年輕人往這邊跑來,熱情地握住俞獻的手:“俞教授,辛苦了辛苦了,我是醫院派來接你們的。”
他們看起來很忙,剛落地不回家也不回自己的公司,馬上就要奔赴下一場行程了。
俞獻跟年輕人握手寒暄,等幾人說完客套話,年輕人又帶人進了一輛商務車,汽車開着進了楓楊大學的醫學部。
俞鳴章有點惱怒,他以為吳绮娜他們說來談談是專門撥冗了,結果并沒有,看起來是想在兩個行程的通勤時間跟他談。
當着那年輕人的面,他沒有發作,如同擺設一般跟着進了醫院,聽他們和一位醫生談了項目,公司和醫院要一起合作一個實驗。
等他們談完,那位年輕人送他們去停車場,吳绮娜和俞獻跟他并排走着,俞鳴章跟在最後面,任由他們說話的聲音流進耳朵。
主要是吳绮娜在聊,俞獻則抱着手臂,看上去高深莫測,年輕人不敢跟他說話,便一個勁地跟吳绮娜說,很敬佩地誇吳老師不僅專業知識硬,管理能力強,甚至在社交上都沒有短闆。
吳绮娜微微偏過頭,露出點長輩的笑容,說:“這些都是能練出來的,我年輕的時候也很腼腆。”
俞鳴章覺得那話好像是對他說的。
他們又聊了會兒醫療前沿動态,不一會兒就到了停車場,還是來時那輛商務車,俞鳴章坐在副駕處,那夫妻倆坐後排。
吳绮娜問他住哪。
俞鳴章老實報了龍禹的地址。
吳绮娜又問道:“你跟龍禹住一起呢?”
俞鳴章沒有說話,但他覺得有點惡心。
要不是他爸媽跟龍禹的爸媽威脅要說出去,龍禹也不會那麼着急地自首,就不會跟父母吵完機緣巧合地冒雨救人,然後發病;那俞獻說不定就不會急火交加地也跟着犯病,畢竟他這麼多年都好好的。
雖然始作俑者是他俞鳴章,但他這對控制欲極強的父母也脫不了幹系。
吳绮娜沒計較他的沉默,接着說:“我們拿你的資料申請了M國的大學,拿了幾個offer,學校都不錯,等到了地方你來看看。”
俞鳴章回答:“選不了,楓楊的錄取通知書我都拿了,就在這兒念了。”
吳绮娜又說:“我們公司在M國有基地,你上學就可以進核心部門學習,何必多此一舉上楓楊。”
俞鳴章消極抵抗。
吳绮娜笑了笑,終于不再像個機器人,那聲音裡含着輕蔑,“你不會還是想跟你男朋友待在一起吧?”
俞鳴章一頓,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俞獻,俞獻正仰着頭靠在後座,閉目養神,似乎對他們交流什麼根本就沒有興趣。
“你除了追着别人跑就沒有自己的事了嗎?你談男的還是談女的我們都不關心,但是你現在考第一,上楓楊,競賽拿獎……”吳绮娜緩緩地細數,就像他們這麼多年沒有錯過俞鳴章的成長一樣,“看着很光鮮漂亮,但是你走的隻是龍禹走過的路,做他做過的或者想過的事……一個總是跟着别人腳步的人走得再好也隻是影子而已。”
新車的座椅上傳來一股皮革味,混着司機加的茶香味空氣清新劑,就這麼放大了撲進俞鳴章的鼻腔,又進入胸腔,讓他的呼吸滞澀起來,他看着吳绮娜細長的眼睛,忽然覺得或許血液紐帶附加的優勢是碾壓式的,他的生母就這樣一眼看中了自己的症結。
下一秒,他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來跟龍禹在很多年前的一次談話。
那時候他還很小,會自學英語,他在哪本雜志上看到過一句話:“We stalk around thinking we're hot stuff”【1】。
每一個單詞他都懂,連在一起就有點理解不了——不是理解不了這句話的意思,是理解不了為什麼有人會這麼想。
那時候龍禹在他眼中還是宛如天神一樣的人物,遙遠神秘又學識淵博,他路過時瞟了一眼,坐回人體工學椅上,一隻腳撐地轉着椅子一邊說:“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經常自诩年輕,自诩精力充沛,決心牢固,以為但凡自己想做便無所不能,所以躊躇滿志,志得意滿,其實社會給與的考驗才剛剛開始,而忽視老一輩積累下來的智慧是非常魯莽的。”
龍禹穿着白色的短袖,周身籠罩着一種美麗又悲傷的氣息,仿佛是智慧的老人突然降臨在那位不過十幾歲的少年身上,他笑着叫俞鳴章“寶貝兒”,“哥真覺得你長大了能成一隻鷹,所以你要不要用用你爸媽積累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