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鳴章現在才恍然大悟,而這種事情龍禹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明白了。
這麼多年來,他的心裡擰着一股繩,就是為了向龍禹看齊,他就是龍禹所說的,那種喜歡勉強的年輕人,他偏執地想把龍禹做過的事情做到極緻,偏執地想要和龍禹在一起,如今看來,這些似乎都完成得不錯。
這麼些年,他一直跟着龍禹的步伐,可就是因為跟得太近了,導緻他一直也沒有看清楚龍禹的全貌。
吳绮娜突然瞟着看他:“你知道我跟你爸剛談的那個項目嗎?你要是願意出國去,并且學成以後到家裡的公司上班,我們可以讓你做那個項目。”
後視鏡那一小塊窄窄的面積裡,吳绮娜的珍珠耳環貼附在精緻的耳垂上,和身上珍珠白的襯衫領口相得益彰,她說話時豔紅的嘴唇微張,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
俞鳴章說道:“傳皇位嘛?你為什麼覺得我就想要?”
空氣裡甯靜了一瞬,不一會兒,俞獻打量着他的眼睛又閉上了,恍若沒有聽到這句冒犯一樣,仰着後脖頸假寐。
吳绮娜笑了一下,換了個話題,問道:“龍禹小時候做過手術?”
俞鳴章以為她要說出什麼諷刺的話,也便沒有回答,這時,俞獻慢悠悠地開口,“遺傳性的心肌肥厚,估計一輩子也就隻能這樣了,倒是他爸比較急一點。”
“我這裡有個消息,跟龍禹講一下吧。我們這個項目就是要找一個先天性心肌肥厚的人,參與一項試驗,将經過編碼的幹細胞注入到心肌細胞裡面,它會修複并且逐漸取代原本損傷的心肌,如果成功的話,心髒的功能将達到未受損前的狀态。”
俞鳴章心神一凜,沒來由地心中一陣激動,又閃過長久的恐慌?
“試驗?”
“是的,準确地說,是一項二期臨床試驗;我們前期已經在健康人身上做過這項試驗了,現在需要将藥物注射到心肌病患者體内觀察療效。”
俞鳴章看着她宛如演講時客觀冷靜的樣子,有點遷怒于這種冷血,“有什麼風險?”
吳绮娜說:“首先是雖然經過了一期的臨床實驗,但是這項藥物在健康人的心髒中并沒有或者鮮少有修複過程,但在心肌病患者的心髒中需要真正經曆這一過程,它是怎麼樣的狀況我們是不清楚的;第二是:雖然在體外培養一個類器官隻需要一兩個月,但是為了随時檢測生長的每一個細胞是不是合乎原來的心髒骨架,我們會放慢這一過程,時間可能持續至一到兩年,這段時間,患者必須處于我們的監控狀态中。”
俞鳴章終于懂了那種恐慌來源于哪兒了,“為什麼選龍禹呢?得這個病的有那麼多,你怎麼不去問龍叔,他不是更嚴重?”
“龍禹年輕,且各項基本指标都是好的,是最适合參與試驗的。這樣合乎條件的人還真的沒有幾個。”
俞鳴章不說話了,商務車駛到一座寫字樓處,這是楓楊市的一個商務中心——多年來,俞鳴章沒有關心過他父母的經營狀況,沒想到他們的公司已經擴大到能在商業中心置辦辦公樓了。
三個人從車上下來,俞獻背上背包,轉到後備箱拿登機箱,吳绮娜笑着問他:“要進去待會兒嗎?我們再跟你仔細講講。”
“不用了,你憑什麼覺得龍禹會參加?”
“這種人雖然難找,但畢竟來日方長,全國那麼大,楓楊大學的附院沒有,我們可以到其他地方找,你如果堅決拒絕讓他參加,我們也沒有辦法,就像你如果堅決拒絕出國讀書,拒絕進我們的公司,我們也沒辦法強迫你。”
直到目送兩個身影進門,俞鳴章卻再也沒說一句話,短暫的時間内腦子塞進了太多東西。
“同學,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有個聲音在旁邊叫他。
俞鳴章緩緩轉頭,才看見穿着黑西裝,戴黑框眼鏡的司機坐在駕駛位上,剛才兩人在時,他極有眼色地掩住了身影,這會兒隻剩下俞鳴章一個人了,才露出些許善意。
“不用了。”俞鳴章回答。
“沒事兒,你是住醫院附近嘛?反正這車也要開回去還給公司。”
俞鳴章沒有精力再推辭,他拉開副駕的門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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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刷卡進門換鞋,忽地聽見門内有些聲音,他吓了一跳,疾步往裡面走去,見龍禹正踩着拖鞋,埋頭在櫥櫃裡翻東西,聞聲擡頭看他一眼,“回來了?”
“嗯,你在做什麼?”
“我記得之前好像買了個砂鍋,我用不上,給我媽她們拿過去。”龍禹又開了幾個櫃門,“怎麼找不到了?”
俞鳴章換好鞋,在櫥櫃頂上把那個閑置了很久的紫砂鍋拿下來遞給他,“今天沒去實驗室嘛?”
龍禹反應很慢地站起來,說道:“現在實驗不怎麼着急。”
自從龍健出了這樣的事,龍禹已經有幾次不想去實驗室,晚上睡不着覺,白天起不來床,他那準到嚴苛的生物鐘好像突然就失靈了。
龍禹走到門口想換鞋,又發現自己忘了拿手機,在房間裡沒頭蒼蠅一樣找了一通,找到後又去門口換鞋。
俞鳴章靜靜地看着這些,覺得不能放任他自己走出去,問他:“現在就要出門?”
“我把鍋給他們送過去。”龍禹說完,看了看空着的手有點發愣,他順着俞鳴章的眼神看到餐桌上,發現剛剛找到的砂鍋泰然在上面。
“這麼着急送去嘛?”俞鳴章淡淡地問了句,他找了個結實的帆布袋,又把鍋蓋固定好交給龍禹。
龍禹接過來,回道:“我爸打算把公司賣了,在這邊治療一段時間,等情況穩定下來以後去南方定居,那邊暖和點住着比較舒服。”
俞鳴章的手指攥緊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