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禹停了一會兒,栗色的眼睛閃過一絲悲傷,“我打算碩士畢業後也去那邊找工作。”
俞鳴章愣了一下,他們本來的計劃是龍禹在這裡讀博,甚至讀到博後,也許他還能在楓楊大學當個老師,龍禹喜歡讀書——他想讀到什麼時候就讀到什麼時候,那自己可以早點出去工作。
原來他們準備在一起的計劃本來就是不靠譜的,即使沒有他的父母拆散,也是穩定不了的。俞鳴章這樣想,他清了清嗓子,說:“我跟你一起過去吧。”
因為要方便治療,龍禹父母暫時住的地方也不遠,步行十多分鐘就能到達,他們一進去就聽到于霞和龍健在讨論買個什麼樣的房子,其中離醫院的距離是必須要考慮到的。
他們還像以前那樣跟俞鳴章打招呼,隻是這一家三口的話都少了起來,于霞不再誇張地開着玩笑,少了她的配合,龍禹一個人的玩笑也有點有心無力,三個人裡話最多還算龍健了,他詢問俞鳴章以後的打算,他父母最近的情況。
沒人再提起兩個孩子談戀愛的事情,在最近發生的事情面前,這件事成了尤為微不足道的一件。
這種壓抑的情況讓俞鳴章這個外人都難受得快要窒息了。
他慢慢發現,龍禹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也多了起來,他不去實驗室的次數越來越多,每天必須往父母那兒跑一趟,跟他們一起說話時也笑呵呵的,但是一個人就經常性地發呆,忘東西的次數也多了;有什麼必須做的實驗,他也強迫自己去,但是去了也經常走神,實驗會出現小的錯誤,甚至有一次還被管理儀器的老師罵了。
俞鳴章就在玻璃門外面看着,昔日最穩妥的龍禹垂着頭,像是靈魂出竅一般,身體卻被困在小小的方寸之間,聽着老師的責罵。
老師說:“心不在這兒就滾出去!”
那天晚上兩點,俞鳴章聽着龍禹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他心疼地摸了摸龍禹的背,“哥。”
“吵醒你了?”龍禹還溫和地問他。
“沒有,要起來陪你聊會兒天嗎?”俞鳴章一下下撫摸着他的脖頸。
“沒事兒,早點睡吧小鳥兒。”
俞鳴章還是放不下心,他在黑暗中注意着身邊人的呼吸,直到龍禹的氣息放得平緩,他才放下心來,撐不下去進入了睡眠。
天還沒亮,俞鳴章翻了個身,突然間清醒過來,旁邊的被褥一片涼意,哪還有龍禹的身影。
“龍禹!”他驚慌地叫喊了聲,跳下床,按亮燈,在整個房間裡都沒有看到他哥的影子。
“龍禹!”他幾乎忘記了呼吸,到各個視野四角去尋找,終于在拉開衛生間的平移門時,看見龍禹坐在地上,整個人沒有骨頭一樣垂靠在馬桶上。
俞鳴章立即蹲下,将人攬起來,“哥,你怎麼了?”
龍禹的全身被空調吹得冰涼,臉上有又白又紅的痕迹,那雙琥珀一樣晶瑩的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層灰翳;他似乎剛被俞鳴章叫回神,無神的眼眸這才流動起來。
俞鳴章的心感受到淩遲一般的痛苦,他憎惡起自己的脆弱和渺小,龍禹始終還把他當成一個需要保護的小孩子,不然也不會對自己的痛苦隻字不提,甯願一個人躲在廁所裡偷偷嘔吐。
他好像真的什麼都做不了,他隻是龍禹身後的一個影子。
俞鳴章将冰涼的人攬進自己的懷裡,摸摸他的頭發,又捏着他的脖頸,“龍禹,你怎麼了?”
龍禹不說話,身體又涼又僵硬。
俞鳴章溫和地安撫道:“做噩夢了嗎?”
龍禹沒有應聲。
俞鳴章用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話安慰他,“你不是以前跟我說過嘛,人就是一輩子都和痛苦相伴的,但是我們一直堅持就是想等着,萬一哪一天就看到了希望。”
突然間,他的肩膀上湧起一陣濕意,龍禹啜泣着說:“要是他不在了,那我以後的生活再有希望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先是他?我這麼多年做的心理建設都是先是我,為什麼會先是他?”
他們坐在冰涼的地面擁抱着,俞鳴章一下下拍着他的背,直到龍禹哭得停下來了,他才活動了腿,腿已經麻得不行了,這才發現他倆一個穿錯了鞋,一個壓根兒沒穿鞋。
他把龍禹抱起來,如同抱起一顆又冷又硬的石頭,他邊走邊問:“哥,我抱着你,你睡一會兒?”
龍禹沒搭話,俞鳴章隻當這是默認,他把龍禹塞回被窩,又躺到旁邊。
龍禹的眼睛半阖着,不願意睡覺。
“哥,你知道幹細胞治療嗎?”俞鳴章盯着天花闆問道,人在做重要的決定時就會變得奇怪,身體是遲鈍的,思維卻異常敏感,流動的時間變成了有形的長河,比平常更緩慢一點。
大概這些慢鏡頭就是為了讓人記住這些瞬間。
“嗯?”龍禹的反射變得很慢,他緩緩地偏了一下脖子,那雙漂亮的眼眸裡聚集着白色的光芒。
“就是我媽他們在國外搞了個臨床試驗,用幹細胞分化修複心髒肥大細胞的,如果成功了的話,後面心衰也可以嘗試,應該對龍叔的病情有點作用。”
“他們想讓我爸入組嗎?”
俞鳴章搖了搖頭,“是你比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