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叢緩緩上前,忽然發現那孩子腳下,還留着幾張被血染紅了的、隐約繪制着什麼的素描紙。
他蹲下身,見那上面繪着的,赫然是一個又一個的雙七角錐。
——就像幾個月前,那個藏着無數人體骨骼的玩偶上的印記。
林叢站起來,擡頭,注視着面前少年臉上、那還在流淌着血淚的、兩個皮肉翻卷的、黑黝黝的空洞,忽然莫名地暈眩起來。
“元呈……”
元呈正在打電話喊組裡人過來,聞言,手忙腳亂地發了個定位,便快步湊上前去,說:“林隊,怎麼了?”
“主卧裡的香水味,你在邢銳那裡聞到過嗎?”
元呈認真回憶,說:“完全沒有。”
林叢暈得有點站不住,晃了兩步,終于來到牆邊,緩緩坐下。
元呈沒有收集、整理現場線索的經驗,更從未見過這樣重大案件發生的場景。
作為一名新人,他能做的,隻有大着膽子、忍住反胃挪過去,反複确認這喪失了雙眼的少年确已死亡,這才退開來,也坐在林叢身邊,等待組裡人到來。
他逼自己直視那具屍體。但林叢忽然仰望天花闆,長歎一口氣,低聲在他身邊自語,道:
“陸追。”
*
當天傍晚,李匡的屍檢結果送了出來。
經DNA比對,死者确認為滕安一中學生李匡。死亡時間為五天前夜間9時至10時,血液中含有過量KCl、硫噴妥鈉,體表無緻命傷,可以判定為藥物緻死。死後5小時左右,被棄入滕安河下流某垃圾處理廠附近,直到10小時前才被附近工作人員發現。
硫噴妥鈉——林叢最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3·11案的時候陸追就用過這東西,這是一種麻醉劑,讓人失去痛覺後還能很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體某個部位遭到切割,讓人可以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折斷,再一根根剁下來喂狗。上一次,陸追用它折磨了林叢的心還不夠,這一次,還要拿出來折騰手裡的男孩,然後對林叢狠狠地嘲諷一番——
林叢咬着牙,把手裡的報告遞給一邊等候多時的組員。
臉黑得能壓死人。
白闆上的“陸追”兩字寫了又擦、擦了又寫,林叢找不到證據将它留在上面,可同時,又找不到證據擦去它。
這種事,林叢的直覺告訴他,是陸追做出來嘲笑他的——
嘲笑他5年以來沒有任何長進,嘲笑他脆弱到會被他折磨進醫院,嘲笑他已經三十多歲了,依然一無是處。
可他既然是這樣的廢物,陸追……
為什麼還要這樣大費周章地折磨他、戲弄他?
——難道,真像外面那些人說的一樣?
就算,就算是和他們說的一樣……
又為什麼、憑什麼要這麼做?!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不自覺地擡手撓了撓頸上那傷疤,一時間,心下莫名地煩躁、悲傷起來。
幹脆站起來,推了凳子,快步走向樓梯間,把案子和隊員們丢在身後。
點煙,抽煙。
以及,勉強用煙圈轉移注意力。
樓下響起腳步聲,幹脆、有力,不必回頭,林叢也聽得出那是誰。懶得走,懶得想,隻用口型倒數時間:五,四,三,二,一——
“喲,大隊長又在這兒抽悶煙呢?”吊兒郎當的、透着懶勁兒的聲音果然響起。
林叢眯着眼,又吐出個形狀規整的煙圈,望着它徐徐升入空中,“楊羽啊。”他半是挖苦、半是玩笑地說,“你現在,是真他媽閑啊。”
“嗐,那肯定沒有林大隊長忙活了,不過,也沒閑到能上班時間出來抽煙啊,是吧?”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林叢身邊,站了兩秒,視線把他從上到下掃過一圈,這才繼續笑着說:“哎,你都不打算散我支煙啊?”
“滾蛋,愛抽回自己辦公室抽去。”
“那不行,我那屋有幾個姑娘,不抽煙的,可别拿二手煙禍害人家了。”楊羽見他情緒實在低落,便打定主意要站一陣兒、陪他唠兩句,幹脆自己摸出煙來,點上一支,站在邊兒上,陪他看窗外,說:“沒思路?”
林叢彈彈煙灰:“有思路,沒證據。”
“那怎麼不去找證據?”
林叢白他一眼,爆了句粗口,說:“你神經病啊,證據又不是地裡的石頭,挖兩鏟子就能有!”
楊羽想想也是,貌似沒話找話得有些明顯了。
沒辦法,想了想,又看看窗外逐漸濃起來的晚霞,隻能繼續往案子上聊:“那你們今天去,除了屍體,還發現什麼了沒?”
說到這個,林叢倒不是那麼煩躁了,隻是把那一點煙把碾滅,又點了下一支煙。
第二支煙亮起來時,血一樣的晚霞下,他說:
“發現了一地手繪的雙七角錐,以及,陸追最常用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