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任魔尊數年來,修真界對謝無恙的評價無非四個字——昏庸、殘暴。
為何說他昏庸呢?
據說是因為謝無恙繼位後,一不整頓魔界,二不籠絡人心,第一件事竟是找人修了座墓。
那墓耗費人力巨大,百人同修,竟足足花了十五年。
每提及此事,修士們都義憤填膺。
“那魔頭離經叛道惡事做盡,修真界不知多少人死在葬聖墓中,竟還有臉自稱尊主?!”
“要我說,咱們就該合力攻破魔界,砍下姓謝的頭顱!”
一語成谶。
謝無恙繼任的第十八年,仙門百家終于忍不住了。
魔界尚處弱勢時,這些個門派間勾心鬥角,如今到了存亡關頭,倒真團結起來。
蓮霧、蒼穹、無相三大仙門為首,衆修士齊聚,爆發了第一場起義。
一呼百應。
魔族人心氣高傲,民心渙散,為了讓他們臣服,謝無恙想方設法營造了個心狠手辣的名頭。
同樣,他沒有願意為他出生入死的兵士。
就在魔界節節敗退,眼看戰敗之際,尊主大手一揮,下了個令人驚詫的決定。
魔族願讓出城池兩座,隻求兩年平和。
仙門百家大駭。
能坐上魔界尊主的人,修為自然不容小觑。傳聞,謝無恙未登魔尊前,就到了上境界。
天資卓越,實力悍然。
沒有人會不害怕這樣的對手。
各掌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互相推脫數日,還是猶猶豫豫應下了這場交易。
第一場起義草率收尾。
第二場起義爆發,是在謝無恙繼位第二十年。
無相山莊上下四千餘人,一夜間慘遭滅門,山莊内血流成河,死狀其慘。
仙門百家追求兇手無果,目光晃晃悠悠,落在了争議頗多的謝無恙身上。
那個時候,謝無恙剛為自己報完仇,整日關在葬聖墓裡,少見蹤影。
魔界尊主好似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名頭。
戰報一傳再傳,魔界一敗再敗,最終退無可退。
第二十四年,仙門的起義大軍終于到了葬聖墓下。
這墓地說是宮殿也不為過。
長廊中的花紋複雜難辨,像饕餮又像惡犬。
路是金子鋪的,鑲嵌的石頭是顆顆渾圓飽滿的靈石,精緻奢靡。
兵臨城下,仙門百家卻止了步,無人敢動。
領頭的年輕掌門一身金色流光铠甲,五官俊麗,目若朗星。
凜凜眸光注視前方,身後弟子肅然站立。
“謝無恙那魔頭狡詐萬分,我等能如此輕易攻破魔界,恐怕有詐。”
“是啊燕掌門,此一去兇險萬分,我離魂宗自願請纓,在此駐守,以防魔界留有援軍!”
“呵呵,江掌門此舉不妥吧。離魂宗不想送死,就要推我們去與謝無恙生死相搏?”
“你……”江掌門氣得臉頰泛紅,“你血口噴人!”
話音剛落,一道寒光忽而閃過,燕星竹臉色黑如鍋底,死死将劍抵在江掌門的脖頸上,“堂堂離魂宗掌門,竟是長他人之志的鼠輩!”
被人舉刀架在脖子上,江掌門面上也不太好看,冷嗤道,“燕掌門大義,何不自己隻身前去,做個表率?”
眼看情勢不妙,蒼穹山長老打起圓場,“唉唉,别吵别吵,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齊心協力方能成事啊……”
可燕星竹和江掌門都是烈性子,又都在氣頭上,哪兒聽得進勸,隻怒沖沖互相對視僵持着。
眼瞅着要揮劍相向,起義軍中倏地傳來一聲驚呼,如同石子入池,轟然蕩漾開來。
“雲仙尊!”
“雲仙尊來了!”
起義大軍萬人有餘,一眼望不到邊際,卻依舊有人脫穎而出。
那人一襲白衣,氣質清冷肅然,眉梢像是落了山巅白雪,腰間玉穗随風翻飛。
碎雪劍未出鞘,衆人卻好似已經看到了主人揮劍的英姿。
雲晚舟足尖一點,從人群讓出的縫隙中一掠而過。
一直到雲晚舟在燕、江掌門前站定,僵持的兩人才倏然回神。
燕星竹将劍收回鞘中。江掌門轉頭。
“雲仙尊。”
“雲仙尊。”
雲晚舟點點頭,像是并未發覺兩人間的異常。
“他在裡面?”
再大的火也抵不過寒冰,聽到雲晚舟的話,燕星竹瞬間滅了焰氣。
“是。”
江掌門神态謙卑,“雲仙尊不是不願參與這場戰事嗎?得空前來,可是有何要緊事情要吩咐?”
對于蒼穹山請來的這位仙尊,江掌門知之甚少,隻記得并肩作戰數年,竟從未見這位雲仙尊笑過。
于是,堂堂掌門對這位來曆不明的領袖也是怵的。
等了半天無人回應,江掌門冷汗直冒,正欲擡頭探個究竟,頭頂忽然落下一道聲音。
“我去吧。”雲晚舟道。
目光隔着重重歲月,隔着半生雲雨,落在葬聖墓長廊的盡頭。雲晚舟薄唇緊抿,像是巍然挺立的巨山。
這場持續了數十年的紛争,該結束了。
……
舊墳上又添了一捧新土。
謝無恙圍着墓碑轉了一圈,将墳上的雜草剔除,又擡手撫掉墓碑上的塵埃。
這是個無字碑,木頭做的,墳是土堆的,經常會有草長出來。
沒有人會想到,輝煌壯麗的葬聖墓,裡面竟會是這樣簡陋的模樣。
外面的吵鬧聲消失了。
謝無恙起身整理了下複雜繁冗的衣袍,又在無字碑前端端正正地坐下來。
他不知道對方喜歡吃什麼,隻帶來了一壺酒和幾塊桃花酥。
桃花酥不知買了多久,有些已經有了裂痕,輕輕一碰就會化為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