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源于一個神明的玩笑。
一群閑的蛋疼的神明将屬于兩個不同時空的人放在了同一個鬥獸場上,像旁觀者一樣觀賞着這個遊戲。然而他們玩脫了,鬥獸場被掀翻,緊接着,獵人成了獵物。
鬧劇結束時,屬于不同時空的人們原本應該安然回到各自的家園,但喜好惡作劇的神明還是搞了點惡趣味的小動作。
不過是将一個本該回到自己時空面對死亡的人送到了另一個時空罷了。
愚蠢的人類應該感謝神明的仁慈,不是麼?
跨越到千年前的時空可以讓一個通曉曆史的人成為預言家。
但如果是跨越千年後的時空又将如何?
1591年,日本太閣豐臣秀吉以“假道入唐”為名義,緻函朝鮮國王宣祖李昖,表示将于次年春天假道朝鮮進攻明朝,要求請予協助。在久未獲答複後,豐臣秀吉于1592年突然派兵入侵。朝鮮節節敗退,并向宗主國明朝求救。明朝随即派兵入朝支援。長達六年之久的萬曆朝鮮之役自此拉開序幕。
經曆第二次平壤城之戰,碧蹄館之戰,幸州山城之戰和第二次晉州城之戰後, 1593年5月8日,豐臣秀吉在名護屋會見了到達日本的明朝使團準備議和事宜。
此時,豐臣秀吉的心腹,位居五奉行之一的石田三成正負責護送明朝的講和使者謝用梓和徐一貫回到肥前名護屋,在那裡見到了同樣負責和談的小西行長。由于語言不通,雙方的會談在明使沈惟敬和通曉中朝語言的日本武将小西行長間進行。
也正是在小西行長與明朝使節會面的隊伍中,三成瞥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深藍色的便衣,看上去高大挺拔,面容輪廓分明,在使團中頗有鶴立雞群的感覺,甚至比小西行長看上去更像武人。深邃的眼睛與緊蹙的劍眉間仿佛斂着利刃的寒芒。
石田三成說不清這種既視感是怎麼回事,但直覺告訴他,此人是個相當危險的家夥。
此次和談關系重大,不僅将決定文祿之役是否能結束,還會決定三個國家未來的關系。以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為首的武斷派本就對此次和談頗有不滿,若在此時攪出一些變數……
不,以那兩個蠢貨的智商壓根想不到這一層。但凡他們有這個腦子,也不會被德川僞善的嘴臉蒙騙了。
不論如何,太閣殿下既然已經親自來到名護屋,他石田三成決不能讓此次和談變成一場鬧劇。
三成在緊張時會下意識握緊手中的折扇,島左近察覺到了主公的不安,将目光也牢牢鎖在了那個奇怪的男人身上。
像是察覺到了背後的敵意,那個男人轉頭望見三成和左近,直勾勾的目光讓他回到了幾年前……
山崎會戰後,秀吉以對山城國的檢地為開端,對全日本展開了檢地(農地〔山林除外〕的測量及收獲量調查)。這項政策無疑是在既得利益者的大餅上動刀,三成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為了推行太閣的改革,他本人對随之而來的惡意不屑一顧。但在近江國檢地的時候,他遭遇了刺客,險些因此丢了性命。
那時他身邊還沒有左近。将他從刺客手裡救出來的是一個商人打扮的男人,雖說是商人,但兵荒馬亂的年代裡他還是随身佩戴了雙劍,并且用一種及其詭異的劍術擊敗了幾名刺客。
脫險後,三成準備将救命恩人破格拔擢為武士,卻遭到那人的冷嘲熱諷。那人說他從未感覺自己身份低微,壓根不需要這種施舍一樣的恩典,倒是三成那傲慢的态度和容易樹敵的說話方式還是一如既往未曾改變。
三成其實隻是想起了友人小西行長與宇喜多直家的往事,認為這是最好的報答方式。畢竟,在日本也存在着士農工商的階級之分,商人的身份最為低微,備受輕蔑。他并不歧視商人,因為自己的好友小西行長便是商人出身。而改變小西行長人生的正是宇喜多直家的提拔。
一番好意卻不料被當成了傲慢。碰了釘子以後三成不屑于為自己做任何辯解,他詢問那人的名字,以期望來日能報答救命之恩。那個男人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注視着他,像是想要确認些什麼。在得到答案後,他輕歎一聲,然後說了句他那時還聽不懂的話。
“别日何易會日難,山川悠遠路漫漫。“
現在想來,那應該是一句漢文詩歌。
”這位是石田治部少輔。三成啊,你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這位是我的朋友遼東曹太郎。“
摯友小西行長的聲音将三成又拉回了現實中,回過神來,自己的好友竟樂呵呵地介紹起了他的商人朋友,而那位不苟言笑的男人也向他行了個禮。不知是此人不熟禮法,還是三成的錯覺,眼前的男人行禮時神情似乎有些别扭。
“他是一位奇人,通曉大明國的語言,甚至能讀懂年代更早的漢文古書,包括晦澀難懂的醫書、經文乃至詩詞歌賦,寫得一手漂亮的漢文書法,能識别大明國的字畫和典籍。近日大明國的使者前來議和,我特地請他來幫忙。”
小西行長并沒有告訴三成,文祿之役開始時,自己曾請求曹太郎作為向導陪同前往朝鮮,但曹太郎不僅沒答應,還陰陽怪氣地說什麼解決不了内部矛盾,指望将矛盾轉移至外部不過是端石砸腳,這群人甚至沒見過大明國長什麼樣。
小西知道曹太郎為何會有怨言,太閣發兵攻打朝鮮導緻曹太郎辛辛苦苦開辟的商路中斷,一直以來和朝鮮通商的小西也同樣被斷了财路,有苦說不出。當然,這些苦水是不能向三成倒的。
“遼東曹太郎……”
擔任堺奉行時,石田三成聽說過這個名字。
曹太郎在堺的貿易商人中頗有名氣。兩國開戰前,他曾帶着商隊去往朝鮮,一路到遼東,不知用了怎樣的手段,又和哪些人進行了交涉,歸來時此人竟帶回了大明國的商品,包括各種茶器,綢緞和書畫,在大阪城轟動一時,被大名及其家眷們瘋搶。故而人稱遼東曹太郎。
(注:日本士農工商也是有嚴格的階級劃分,商人和武士從名字上就能區分出來,比如同一時期的商人呂宋助左衛門,納屋宗次這些名字,前綴一般和他們從事的工作類型與地區有關,沒有武士階層那種花裡胡哨的姓氏。)
為了在堺紮穩腳跟,這位曹太郎幾經周轉将幾箱非常珍貴的金紅色蜀錦進獻給了太閣與夫人們,這些蜀錦質地上乘,很快在大阪的貴族中流行起來,曹太郎也因此得到了太閣的庇護。
俗話說樹大招風,這位曹太郎在堺也并非一帆風順。他從大明帶來的茶器質地與工藝皆為上乘,這影響到了同樣向大名販賣茶器的千利休。兩人之間的商業競争鬧了好一陣,最終曹太郎不知道以何種手段占據了上風,坊間開始盛傳千利休是拿低價茶器以高額賣出,中飽私囊,導緻這位茶道大師的名譽一落千丈。當然,鑒于千利休之前過于龐大的影響力,這出鬧劇的結果也是太閣殿下喜聞樂見的,三成想要盤查一些細節時被太閣阻止了。
由于曹太郎長期在外經商,三成并未與他直接見過面。有一次,他在處理政務的過程中解決了幾個商會糾紛的案件,間接幫這位遼東曹太郎解了圍,曹太郎試圖贈予一些字畫表示感謝。但三成為官清廉,謝絕了所有禮物。然而他的夥計還是堅持不懈,一次又一次登門送禮,有一次居然還送了不知道什麼地方弄來的葡萄,說是曹太郎交待過一定要送到,還是被他謝絕了。最後一次,登門的夥計隻拿了一張紙,上面寫着一個藥方,據說是根據漢文古書找到的調理脾胃的藥方,不是什麼貴重品。
後來,島左近和以前做過草藥生意的小西行長閑聊時确認過這個方子不是毒藥,的确是一個古方,來自東漢名醫張仲景的《傷寒論》。小西驚訝于左近居然為了照顧三成還研究起了醫書,還說這個方子的确很适合三成的體質。
三成那時隻是隐隐感覺曹太郎是個十分精明的家夥,擅長投人所好。但左近卻察覺到了一絲說不出的詭異——此人是從何處得知了主公的身體狀況?
關于這位富商的來曆,民間衆說紛纭。有人說他是一名海盜,所有大明國的商品都是從雙嶼港那邊弄來的。有人說他談吐不凡,應該曾是名門望族的公子。或許是家中的權力之争導緻他受了刺激,失去了部分記憶。最為獵奇的說法中,他是大明國權力鬥争中落敗後飄洋過海來這邊避難的王子。對于諸多的傳說,曹太郎從未承認也從未否認,撲朔迷離的身份被一傳十十傳百,讓他聲名遠揚,順帶像活廣告一樣吸引了更多的大名來找他購買大明國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