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出鬧劇發生在7月16日,也就是三成等人控制大阪的前一天。
曾經參與襲擊三成的細川忠興在随軍參加會津征伐的時留給留守的家臣的交代了一句話。
“如果我的妻子的名譽有受危險威脅的時候,首先殺掉她,然後你們再全體切腹。”
也不知是家臣的企業級理解,将這句不是人話的玩意翻譯為“與其讓妻子被作為人質挾持,他甯可妻子被殺掉”,還是細川忠興本就打算為了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犧牲妻子……總之,當日細川家臣小笠原少齋直接在細川家的宅邸縱火,随後便拿刀進了伽羅奢夫人的宅邸,意圖殺死那位信仰天主教的夫人。
“抱歉了,夫人……主公交代過,把您作為人質交出去是萬萬不可的。”
就在家臣準備落下屠刀之際,那隻拿刀的手不知為何懸在了半空。他試圖繼續往下砍,雙手卻被蛛絲一樣的陷阱纏繞,一時間動彈不得……
原本跪坐在聖像前準備接受死亡的伽羅奢忽然聽見了一個少年的聲音……
“茱莉亞很擔心你的安全。在你們的教義裡,生命是不能随意丢棄的吧。你真的甘心……就這樣被‘自盡’嗎?”
伽羅奢夫人記得那位名叫茱莉亞的女孩……那是她在教會認識的朋友小西行長的女兒。曾經,在得知那位孩子的遭遇後,她努力開導勸解,希望那個女孩能堅強地活下去。
而今,這份善意得到了對等的回應。
那位女孩得知大戰将至,第一個擔心的正是自己在大阪的教友。于是,這位少年才特意來到了這裡。
她向那位少年行了個禮,随後卻毅然轉身端坐回聖像前,如同一位堅定的殉道者,面對逐漸蔓延至宅邸的火焰毫無畏懼。
“替我感謝茱莉亞的好意。但我是不會離開的。你說得沒錯……在我們的教義裡,生命不能随意丢棄。然而……在我們的教義裡,我亦無法做出違背丈夫意願的事……”
“夫人……真乃深明大義之人。”
眼看火勢即将竄進屋内,那位家臣露出了得逞的笑,少年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怒意,他牽動蛛絲,扼住了那家夥的喉嚨,随後從梁上跳進了随時可能被火焰包圍的宅邸。
“孩子……請你離開這裡!這裡随時會陷入火海……”
伽羅奢并不希望另一個無辜的生命也随着自己一同消逝,但她也不願被強行帶走,那位少年并未上前,隻是望着那尊慈悲的聖像,
“茱莉亞曾告訴我,你是最能體諒她的人……曾經的茱莉亞是因為你的幫助才慢慢振作起來,所以我無法眼睜睜地看着一個拯救過她的人在我眼前死去。”
煙霧随着火焰四散開來,少年的後背已經能感受到熱浪的溫度,再過一會,整間木質的房屋都會開始塌陷。然而他依舊不為所動。望着少年背後迫近的火焰,那位夫人漸漸失去了冷靜……她站起身,想要将少年推向窗邊,
“傻孩子……快走啊!!!這樣值得嗎?!”
“為了一個糟糕透頂的丈夫斷送自己今後的人生以及所有的希望,這樣就值得嗎?!”
少年不顧玉子的反對,将玉子手中的書,連同那些寫着妻子要順從丈夫教條都扔進了火堆裡。
“你想死……不是因為對丈夫的服從。而是想要擺脫這個毫無自由的牢籠。我知道……你和茱莉亞一樣失去了家人,不僅如此,你還被你的丈夫背棄。所以……明知内心選擇放棄生命也是違背了神意,你仍想以死來獲得解脫。但該死的并不是你這樣的好人。你這樣的好人該長命百歲,因為……是你帶給茱莉亞的善意,讓她堅強地活着。你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伽羅奢陷入了沉默。那雙握着十字架的手不停地顫抖着……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那片本該浸滿鮮血的榻榻米上。
忍耐,體諒丈夫,這些所謂的美好品德從出嫁後就是她身上的枷鎖,她曾一度向傳教士表示想要離開細川忠興,然而他們不但沒有幫她擺脫這個桎梏,反而勸她順從……
所以她想通過死亡來解脫。
所有人都告訴她,做個順從丈夫的好妻子才是她所有的價值……
然而……最後給予她求生念頭的,竟是一個曾被自己救贖的孩子。
“帶我去見茱莉亞。”
就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她抓住了少年的手。
那個順從的細川伽羅奢會死在這裡……但是,明智玉子會走出這個無望的囚牢。
暫時安置好玉子後,那個試圖燒死主母的家臣被拖到了曹丕面前。曹丕本想把這個試圖複刻BBQ的家夥直接送去遊街以示效尤,卻被剛趕來大阪的左近攔住。像是預料到了自家馬鹿主公可能會在此事的處理上有不同的看法,左近先把這個嚷着要切腹的家臣五花大綁後關了起來,又來了波審問。
在那期間也不知道左近對他說了些什麼,這個進局子前還以為自己是忠心為主的蠢貨出來的時候直接道心破碎,把細川忠興意圖燒妻的事全招了。
趕到大阪後,得知了整個事件經過的三成果然做出了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決定。
“撤銷搜查,放松警戒,讓那些大名的家臣想逃的都逃出去吧。”
雖然早已預料到自家主公會因為伽羅奢的事而對控制人質的态度有所動搖,但左近沒想到主公會直接打算開閘放水。
“什麼?!主公……你想清楚了嗎?沒了這些人質,那些想要随波逐流,歸順家康的大名可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雖然自家主公一旦下定決心誰也改變不了,但左近還是心懷僥幸地瞅了瞅一旁的曹太郎,試圖尋求場外援助,那家夥并沒有立刻表态,隻是反問道:
“你難道不知那個家夥當年将這些大名家眷留在大阪的用意?”
“當然知道……但有反心的人也清楚這點。人質被控制的時候他們會怎麼做你也看到了。若是強行扣押人質……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伽羅奢夫人……這反而會助長四方大名的反意。”
曹丕本想反駁,然而他隐隐能感覺到,三成的話裡雖然依舊帶着不少情緒色彩,卻并非單純的婦人之人或感情用事。像是為了确認某些猜測,他決定用更加激進的言辭續反駁三成的話,
“你說得沒錯,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丢得起這個臉。一但把這些人質放出去,他們可是連這幾分顔面都不需要考慮了。哪怕隻是栓着一根細繩的惡犬和脫缰的野狗也是不一樣的。嚴于律己寬以待人也要有個限度。你現在的決定會影響的是你所有的盟友,等你被他們反咬一口的時候可别後悔!”
雖然和曹丕鬥嘴已成家常便飯,但這種教人做事的态度每次都會讓三成感到莫名的怒意,
“你會把囚禁自己親人的家夥當成盟友嗎?太閣的威懾不複存在後仍願意為豐臣而戰的人……秀家也好,信繁也好…有哪一個是真正被太閣當人質對待的?”
“你也知道太閣的威懾不複存在後,已經沒有幾個真心實意為豐臣家而戰的人了。那個老東西生前所作的一切讓豐臣家人心盡失,一旦放走人質,還有幾人會管這個風中殘燭的爛攤子……”
“所以才要把丢失的人心重新争取回來!”
三成的回答讓島左近怔住了。曹丕也露出了及其複雜的神情。
“主公……我沒聽錯吧?你剛才說……“
“把人心重新争取回來。”
三成一字一頓地重複了自己剛才的話。
“我是認真的。我确實沒有太閣的威儀和家康的手段,也有許多不足之處……但這并不代表隻有模仿太閣和家康的做法才能取勝。接下來的事……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主公他……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這是左近意想不到的變化。争取人心……這話能從曾經那個油鹽不進的主公口中說出來……與其說令人震驚,倒不如說……是他做夢也不敢奢望的事。
“這便是你的決定嗎,三成。”
得到主公肯定的答案後時候,那個始終闆着一張臭臉的男人分明在偷笑啊。這家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影響主公的…………
“好……既然要放走人質,那就大張旗鼓地放。”
曹太郎……你該不會真是主公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吧?
機智的大軍師左近忽然發現,這世上竟有自己也琢磨不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