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一紙文書,真的能讓聯軍聽命于少主嗎?”
“若不是老猴子跟前田的一紙誓書,你們現在又是依據什麼撥亂反正?”
若是連這一紙文書都沒有,諸将更沒有理由聽從三成和秀家的指示了。
在最壞的結果發生前,哪怕隻是渺茫的希望,也必須去争。
“比起商人……你更像個賭徒。”
行長頓了頓,“不,你更像個政客。”
“你也不像個商人。用一堆空頭支票為三國争取了幾年的和平,再精明的商人也是做不到的。所以,隻有你能将西軍的最高指揮權帶回來。“
行長自認見過許多心思缜密,難以琢磨的人。與故主直家公相處時,他以為直家已經是他見過的最複雜的人。但眼前這位曹太郎……卻時常讓行長感覺,認識他的時間越久,他身上的謎團反而越來越多。
唯一能讓行長讀懂,也感覺到相似的地方,便是作為一個和自己一樣精明且會算賬的人……他選擇了孤注一擲,賭上一切來為某個人争取勝利。
他們的确和其他大名不一樣。
在那些因為力量而臣服于豐臣家的大名看來,隻要能保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天下人是誰都無所謂。
曾經的宇喜多家,在直家公的帶領下便遵從着這樣的法則,直到少主将太閣視作父親。
曾經的自己……心裡想的也隻是保住宇土城以及自己領内的教衆。直到遇見三成與吉繼這幫在征朝那段最黑暗的時光裡,不惜得罪諸将也對自己不離不棄的摯友。
不論是三成,吉繼,少主,還是行長自己……一旦輸掉此戰,便沒有回旋的餘地。如果輸掉,不論是領土也好,信仰也好,家人也好,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毀掉。
既然如此……便賭上自己僅剩的一切去談吧。
岐阜陷落後,負責與毛利家聯絡的小西行長興夜趕赴大阪。以前線岌岌可危為由,強烈要求駐紮在大阪的毛利輝元到前線指揮作戰,鼓舞士氣。而毛利輝元則以自己如果離開大阪,暗通家康者會在大阪興風作浪為由不肯前往大垣城督戰。
輝元的托辭并沒有令行長感到意外。這位名義上的西軍領袖帶着這幾萬大軍,不過是壯壯聲勢。實際上,自從毛利輝元的兩位叔叔,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去世之後,作為家主的輝元便再也拿不定主意。這個想要取代德川家,成為五大老之首的家夥……從一開始就沒有正面交戰的勇氣。
曹太郎說得沒錯,這樣的聯軍領袖,是不可能打敗家康的。
“岐阜已經陷落,東軍若控制尾張,朝着大阪進軍隻是時間問題……如今前線失利,士氣低落,指揮混亂,如若沒有總大将在前線督戰,敵人随時可能找到可乘之機。我們需要你親自指揮。”
“我已将毛利軍的指揮交給秀元。”
毛利輝元的回答讓小西行長一時間不知此人是在敷衍自己,還是完全沒有作為總大将的意識。
“您現在不僅僅是毛利家的家主,更是聯軍的總大将。前線的形勢變幻莫測,随時需要臨敵應變,不能沒有總大将在關鍵時刻做出決策。總大将若是不便出面,若大敵當前之時,諸将各執一詞,屆時,我等将聽命于何人?”
“聯軍的副統帥不是宇喜多中納言麼?由他來指揮便好。”
雖然輝元的話正好說到了行長的點上,但行長卻趕忙搖了搖頭,并且露出一幅更加憂慮的神情,
“宇喜多中納言年紀尚淺……還是請總大将親自出面吧!”
“我若親自出兵,大阪的守衛必然空虛。”
眼看輝元還在推辭,行長提出了一個破天荒的提議:
“若總大将擔心後方失利……不如讓宇喜多中納言替您防守大阪。如今隻有您坐鎮前線,才能穩住人心。”
這個提議讓毛利輝元愣了一下,他皺着眉頭打量着眼前這個精明的男人,随後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果然……想把宇喜多中納言調離前線才是您的本意麼……小西攝津守。”
這句猝不及防的質問讓行長一時語塞,但他并沒有失去表面的平靜。輝元自以為已經看破了行長的心思,乘勢追擊般補充道:
“惠瓊說,宇喜多騷亂後發生在宇喜多家的那些事……秀家這麼單純的人是做不到的。雖然他是直家公之子,但你才是那個深得直家公真傳的人。這些年來,雖然你名義上已經從宇喜多家獨立出去,但實際上卻暗中像支持毛利家的隆景叔叔一樣保護着宇喜多家。你的忠義和謀略令人贊賞,但如果是因為這種原因把秀家調回大阪,我無法給諸将一個交代。”
比起純粹的謊言,半真半假的更為有效。
這是行長經商之時便已經懂得的道理。
“整個前線的聯軍在沒有總指揮的情況下如同一盤散沙。岐阜的陷落便是諸位大名各自為戰的結果。然而,不論前方形勢變得多麼混亂,宇喜多中納言也不肯退卻。因此……我才希望…………能借總大将的軍令将他調回來,從長計議。”
得知秀家是個鐵了心要和德川對決的硬骨頭,輝元似乎又有了新的主意。行長順勢向這位名義上的西軍領袖行了個大禮,随後言辭懇切地說道:
“如若總大将有難處離不得大阪,那麼……請至少給我們明确指定一名可以聽命的指揮者,在前線替您下達軍令,穩住軍心。”
“既然宇喜多中納言有和德川內府對決的決心,那麼……前線便由他來指揮也未嘗不可。”
得到正确答案的行長皺着眉頭,依舊面露難色。
“這……恐有不妥。”
“既然是指揮混亂的問題,就從指揮上解決,不是麼?”
“以宇喜多中納言的名望和資曆……尚不足以服衆。如果要讓他做總指揮……能否……修書一封向三軍明示?”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毛利輝元遲疑了一下。即便是再庸碌的家主,對于下放權力的事也會相當敏感。
他擔心的并不是秀家,而是眼前這個人。
在一番商讨過後,兩人不知以何種條件達成了共識……
表演完畢的行長帶着毛利輝元的文書匆忙回到了大垣城,迫不及待地将這個消息公之于衆。這份由毛利輝元親自署名,将前線最高指揮權交予秀家的命令,意味着秀家在名義上甚至擁有了調動毛利軍的指揮權。
但名義上的一紙文書,究竟能對諸位大名有多少約束呢?
回到大垣城的行長才剛剛落腳便聽聞了德川家康親自率領的部隊已經快要抵達的消息……
為了挽回從岐阜城丢失的士氣,島左近帶着蒲生賴鄉(也是三成的家臣)與宇喜多的家老明石全登在杭濑川共同組織了一場漂亮的前哨戰,以少勝多成功擊敗中村一榮及有馬豐氏的軍隊。其後石田三成退到笹尾山,并在次日淩晨二時抵達關原。秀家則是在淩晨五時趕到關原布陣。
當夜發生了許多事。
從情報中得知黑田長政試圖勸誘小早川秀秋加入東軍後,三成與吉繼連夜趕往小早川秀秋的營地,與之達成了某種協議。秀秋率領一萬五千名部隊在松尾山布陣。
在那之後,薩摩的島津義弘提議要對德川軍發動夜襲,然而這個提議并未被三成采納。那位老爺子氣惱地回到了軍營。
緊接着,行長便看見了一臉嚴峻的曹太郎,以及那位大明錦衣衛的兒子。
确認周圍沒有忍者偷聽後,曹太郎低聲說出了一句話。
“你家少主的那位兄弟(秀秋)……不可信。”
在吉繼和三成開出的條件下,秀秋确實有那麼一瞬間露出了動心的表情。然而……當此人聽聞秀家獲得了前線的最高指揮權時……他雖然臉上堆滿了笑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扭曲。
和曹丕一樣察覺到這點的大谷吉繼決心在山下部防,親自盯緊這支隊伍。然而……即便是黑田長政的拉攏信被擺在面前,至今仍将秀秋視作弟弟的秀家并不願意僅憑懷疑就給自己唯一還活着的這位弟弟定罪。
“我可以把他趁早殺掉,然後嫁禍給德川家康。”
“一旦少主知道這件事是你做的……他和三成會産生無法修複的裂隙。”
曹太郎似乎本想說些什麼反駁,最終隻是歎了一口氣。
“那麼……再幫我一個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