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島津義弘不惜以身犯險也要救援的小西行長,卻趁着明、朝聯軍與倭軍水軍酣戰之際,乘舟船不援予之曹苦戰,隻遠見之而逃虎口退去。
在那之後,失去無數家臣,連自己也險些喪命的義弘原諒了行長。但行長卻無法原諒将義弘丢在露梁,落荒而逃的自己。
義弘是一名俠義之士。這個被其他大名視作野蠻人的老爺子,遠比那些看似光鮮的家夥高尚得多。商人的性命輕如鴻毛……這位老爺子卻為了救商人出身的行長舍命戰鬥。
小西行長不知道這位義薄雲天的老爺子是如何在如此荒謬的世道下活到了現在。他隻能将此歸功于上帝的眷顧。和自己這個自作聰明,最終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家夥不同,像義弘這樣純粹的人,确實會令他的上帝感到喜悅。
隻是……
作為一個不那麼堅定的信徒,小西行長并不相信上帝的眷顧每一次都會降臨。
他不能将一切都交給運氣。
天滿山的地勢比起笹尾山要稍微低一些,隻要突破此地,石田三成在笹尾山的大本營便會和宇喜多秀家的部隊徹底割裂,成為一支孤軍。因此……小西行長的部隊從一開始便成了重點攻擊的對象。
在天滿山,他的部隊同時與織田有樂、古田重勝、寺澤廣高及金森長近的部隊交鋒,而後為了和福島正則争功,井伊直政也帶着赤備隊加入了攻打天滿山的戰鬥。
所幸他和曹太郎臨戰前下血本從葡萄牙商人手裡買下的弗朗機炮在經過一番改造後被拖到了天滿山的本陣附近……這個讓他們在征朝時吃了大虧的玩意在此時還是相當罕見的武器。連番的炮火轟鳴下,那群進攻的武斷派又回想起了被送到異國戰場上九死一生的恐懼。
借助地利和武器上的優勢,以寡敵衆的小西行長勉強守住了陣線,他的士兵們堅信着隻要支撐到毛利軍下山夾擊,戰局便會豁然開朗。
沒想到的是……下山的毛利軍(小早川)攻擊的卻是大谷吉繼的部隊。
當小早川秀秋叛變的消息傳過來時,井伊直政的赤備隊幾近沖入本陣,小西行長甚至出動了旗本,親自鼓舞作戰。
即便如此,天滿山的防線還是幾近崩潰……眼看他的隊伍即将陷入無法指揮的狀态,島津家與立花家趕赴戰場,開始突襲小早川軍的消息也接踵而至。
受到這個消息影響的東軍士氣動搖之際,小西行長命山上的鐵炮部隊朝着前方的東軍連環射擊,敵軍退出一定距離後,填裝好彈藥的弗朗機炮一齊開火,巨大的轟鳴聲引得對面的戰馬也開始慌不擇路地四處亂竄,赤備隊不得已撤出射程,重整旗鼓。直至此時,前方的戰事才總算穩定了下來。
坐鎮天滿山的小西行長并未感到如釋重負。他再清楚不過,這種穩定僅僅是一時的。
隻有和曹太郎一起制定計劃的行長自己知道,立花家的旗幟是假的。立花宗茂雖然正趕往戰場,但并不會這麼快就出現。
這也就意味着……此時在松尾山下突襲将近兩萬敵軍的,隻有島津家那一千五百人。
至于那一千五百人到底能被上帝眷顧多久,能否撐到援軍抵達,援軍到達之時島津義弘是否還活着……
他不敢去想。
下一波進攻隻會更加猛烈,他必須做好迎戰的準備。
山雨欲來之際……三成的傳令抵達了天滿山。
從丹波國趕來的小野木重次派出的前哨已經到了笹尾山大營,至于本隊那一萬多人還剩不到十裡路就能抵達關原。
三成在笹尾山和自己一樣,正在以寡敵衆,迎擊多個部隊。一旦自己從天滿山移動,在小野木重次抵達前三成必然會陷入多面受敵的局面。
然而……如果等到小野木重次的部隊抵達戰場再去救島津義弘,那一千五百薩摩士卒必死無疑。
若是發生那種事,戰局将會再一次傾倒。
兩邊都是在苦苦支撐的戰友……留給他做出決策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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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島正則的進攻減緩後,抓住破綻的秀家迅速将戰線推了回去。但他并沒有乘勝追擊的打算……
現在他們不過回到了原點。
不,他們的鶴翼早已被折斷……小早川秀秋倒戈的事實也未曾改變。
等東軍重整态勢,接下來将是一場更加艱難的苦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見到了吉繼的部将,殘存的士卒為他帶來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原本被小早川攻擊,三面受敵的大谷吉繼還活着……此時正帶着自己的軍令前往南宮山。雖然此行必定兇險異常,但吉繼還活着,這無疑是個振奮人心的事實。
另一個好消息便是天滿山的小西行長用弗朗機炮暫時轟退了井伊直政的赤備軍。
那幫未曾參加文祿、慶長之役的德川家臣們恐怕還未見識過那樣的火力。
不愧是九郎啊……也隻有九郎能從南蠻商人手裡弄到這種東西了吧。
這樣想着,本應鎮守在天滿山的小西行長竟來到了自己的陣中。
“九…………太傅,你不是在天滿山?”
“我……有些事需要向總大将請示。”
察覺到行長似有難言之隐後,秀家屏退了其他人,隻留下了與行長推心置腹的明石全登。确認周邊沒有别人以後,行長才悄聲告訴二人,立花家其實尚未抵達戰場的事實。這讓兩人臉上本就緊繃的神情愈發凝重。
“一旦東軍察覺到這個事實,島津的部隊像平冢為廣一樣被大軍吞噬隻是時間問題。因此……對于松尾山方向的戰局還不能掉以輕心。我打算去馳援島津。”
“那三成怎麼辦?如果天滿山出現空擋……”
“小野木重次的援軍還有幾裡地就能抵達笹尾山。到了那時,黑田長政之輩便不足為慮。所以……在那之前,還請總指揮多加留意笹尾山方面的狀況。”
秀家不難理解行長此舉的道理。如果是三成,在得知完整的情報後,想必也會同意行長的提議。若不能将小早川軍擋在東山道,被小早川軍和德川軍同時包夾,全線崩潰隻是時間問題。
然而……望着帳外整裝待發的宇土衆,雖然不适時宜,一股微妙的情緒還是不受控制地湧上心頭。
“你這是在請示我,還是在将自己的決定告知于我?”
“我……”
行長很想說,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他們都有必須完成的使命。當他擡起頭,準備說教一番,秀家臉上卻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氣惱的神情。
“你知道我會支持你的每一個決定。”
秀家從懷中掏出一個類似于護身符的東西塞到了行長手裡,察覺到護身符上熟悉的觸感後,行長的身體短暫地僵了一下……
那是被捆成一結的發絲。
“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一定要活着回來。九郎。前方的戰事……就交給我和三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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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在南宮山,毛利的陣地前方……一群本不該出現在南宮山腳的人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
從馬背上下來時,五助忍不住要去攙扶,卻被吉繼謝絕。他将一紙文書遞給了五助,讓他去找同樣在毛利家效力的安國寺惠瓊。而他自己則打算親自去面對吉川廣家。
望着五助遠去的背景,曹丕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
“醜話說在前面,等下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可不會給你介錯。”
“不必了,曹太郎。把省下的力氣留着準備接下來的戰鬥吧。吉川廣家那個吃裡扒外的家夥,現在想必正在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沾沾自喜呢。若是知道我還沒死,沒人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
望着那張和白紙一樣蒼白的面龐,曹丕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經過一路颠簸後還能撐到現在的。
“需要緩一緩嗎?”
吉繼輕輕搖了搖頭,随後毅然向吉川廣家的營地走去。雖然說不清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在那堅定的背影中,曹丕隐約察覺到了一絲違和。
“時不我待啊。佐吉他們……等不了這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