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嗓音粗犷而跑調,伴随着敲鑼打鼓的噪聲在夜風中飄蕩,聽得令人頭皮發麻。伊達軍的士兵們被這不協調的歌聲驚得紛紛起身,四處張望。
“什麼鬼東西?”一名士兵皺眉,舉起火繩槍,朝歌聲傳來的方向開了一槍,火星在黑夜中一閃而過。然而,槍響并沒有讓歌聲消失,歌聲的源頭就像鬼怪般陰魂不散。
負責眺望的士兵在黑暗中并不能看清什麼東西,隻是在聲音源頭的方向隐隐看見一面揮舞的旗幟……
”是……是六文錢?真田家來了!“
發現真田家的伊達軍迅速組織起步兵與鐵炮隊,朝着歌聲的方向開火,無數火星相繼亮起,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而真田家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他們在那!”
無盡的黑暗中,數支箭矢呼嘯而至,飛向了星火彙聚之處……鐵炮隊萬萬沒能想到,射程和威力遠遠不如火器的弓箭在黑暗中竟成了殺人于無形的利器。
歌聲仍舊回蕩在夜空中,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三面夾擊的士兵們頓時亂作一團。正要撤退才發現一支意想不到的部隊居然從後方殺了出來……
“不好了,敵襲!敵陣不僅有真田家的旗幟,還有加藤家的蛇目紋!”
“加藤的旗幟!?”伊達成實的心髒猛然一緊,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加藤不是還被攔截在海上嗎?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今夜注定是個充滿驚喜的夜晚……還來不及思考加藤清正怎麼從海上偷渡到這裡,春日山城方向又出現了毘沙門天的大旗……白色的旗幟映着皎潔的月光,如同流星墜向了伊達成實的本陣……
夜色深重,海上的船隊對岸上的戰況一無所知,他們看不到地面的部隊,更不知道該對誰開火。船上的士兵隻能焦急地眺望着滿是混亂打鬥聲的戰場,完全無法提供支援。
而此時的伊達成實,在一片混亂與驚慌中,終于意識到他已經失去了這場夜戰的主動權。他的士兵在黑暗中無處可逃,而敵軍則像幽靈一般從四面八方發起攻擊,沖擊着他的陣地。
什麼時候這幫人都學會打夜戰了?!
成實想不明白,也無法想明白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事到如今留給他的隻有兩條路……走上田城方向與伊達本隊會和,或者退至北條城。
一想到要經過真田家的領地,伊達成實心裡就一陣發毛。
帶着滿心的不甘,伊達成實最終退回了北條城,并且在那之後再未走出過東北。
伊達家在信息差與武器的差異下勢如破竹的攻勢結束了。
南北線的捷報傳回大阪城後,找回顔面的豐臣秀賴精神振奮,臉上難掩喜色,仿佛這些仗都是他親自打赢的。他在殿堂裡來回踱步,手掌重重拍在地圖上,興奮地說道:“南北兩線已經見到了勝機,伊達家再猖狂也翻不起浪來了!我們要加緊攻勢,南北夾擊,把他們一網打盡!”
此言一出,大野治長和豐臣家的幾位重臣都露出了贊同的神色,然而,一旁的高吉卻神情嚴肅地輕輕搖了搖頭,給衆人潑了一把冷水。
“殿下,北線的進攻恐怕得暫緩一下。”
秀賴聞言一愣,停下了腳步,眉頭微微皺起:“暫緩?為何要暫緩?加藤清正不是已經打赢了夜戰,甚至趕跑了伊達成實嗎?”
高吉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有條不紊地解釋道:“主計頭确實在夜戰中取得了不小的勝利,但他一直在山地作戰,連續奔襲,部隊的後勤必然已經捉襟見肘。昔日文祿慶長之役,主計頭一路向北疾速奔襲,也是因為後勤問題吃了不少虧,最終不得不妥協……山地行軍本就艱難,再加上糧道曲折,更是雪上加霜,當務之急應該是确保北路軍的補給後再做打算。”
秀賴無法反駁,但心裡卻起了一絲疑慮:後勤的确很重要……不過高吉又是如何得知清正在文祿之役的作戰細節……
和秀賴一樣神情微妙的還有大野治長。他早就對這個外姓出身的高吉本就不太感冒,如今看他竟然比自己這個豐臣内部的人還要熟悉内政,心中更是産生了一股隐隐的不安。
評定結束後,大野私下找到了木村重成,開門見山地問道:“木村,你最近和高吉走得挺近的,怎麼看這個小子?”
木村輕輕一笑,贊許地說道:“高吉的能力和忠誠是顯而易見的。而且……他讓我想起了當年的大和大納言秀長,真的是個難得的内政人才。”
大野聽到這話,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說他像大和大納言秀長?呵,昔日的大和大納言是何等的人物,他又是何等的人物。”
木村不以為然地說道:“現在的高吉确實還有不夠成熟的地方,但若是假以時日,他一定能成為不辜負大和大納言之名的能臣。“
大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心中疑慮重重。這個高吉到底是怎麼回事?作為大和大納言秀長的養子時,他還年紀尚幼……按理說根本學不來什麼東西,怎知如今連木村都對他如此推崇,這背後莫不是還有高人在暗中指點?
那次談話後,大野治長開始打探有關高吉的事,并且得知了一個令他有些意外的消息:近日以來,豐臣高吉時常和木村重成共同出入千利休的茶室。
與此同時,在千利休的茶室裡,得知南北線進展順利的石田三成正端坐在案前,目光微微下垂,心中默默感謝着兩位徒弟的出色執行力。北線的勝利讓三成稍稍放下心來,但很快,他的眉頭又輕輕蹙起。
“先生,”高吉在旁邊靜靜等待他指示,見三成臉色有些凝重,關切地問道,“是否有新的擔憂?”
三成歎了口氣,轉身對高吉說道:“北線雖然傳來捷報,但那邊山路崎岖,入冬在即,後勤問題可不能掉以輕心。清正性子比較急躁,但如果吉繼在,一定能穩住他。高吉,請一定要多加關注北線的後勤供應,确保物資能夠跟上。除了糧草,還有冬天的衣物……”
尤其是吉繼,他的身體狀況……随軍一同深入寒冷的東北地區必然會十分煎熬吧。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書卷。
”那麼接下來就拜托了。“
“好的,先生!“
将兩位年輕人送走後,被迫把茶道練滿級的曹丕熟練地收起了茶具。出于謹慎,他率先離開了茶室,正是因為這一舉動,大野治長的監視者看到的也隻有高吉與重成拜訪了取代千利休成為茶聖的石田曹太郎。
回到府邸後,一封急信被送到了曹太郎面前……那是一封帶着蝶紋印記的信。曹丕接過信箋,展開細看,臉上的神色逐漸發生了變化。
“怎麼了,公子?刑部大人遇到麻煩了嗎?“
”丹,能否去一趟備中?這個任務比較敏感,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
”哎?去那個病貓的領内?“
曹丕點了點頭,随即将信也交到了丹的手中,信中的内容讓什麼離譜玩意都見過的情報工作者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情。
“什麼?原來…………不會吧!我……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顔無恥之人!“
“這僅僅是個猜測……在這個猜測被驗證前,别高興得太早。也别急着告訴茱莉亞。“
”說老實話……若不是刑部大人這麼說,這種事我也不敢信啊!“
兩人交頭接耳的當口,大聲密謀的模樣被剛走進府中的三成抓了個正着。
”發生了什麼?“
三成見這父子倆一言難盡的神情,一臉詫異地從丹手裡拿走了那封帶有蝶紋的信……然後就露出了和丹一樣的表情。
“彌九郎……可能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