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日出還有幾個小時,晚上肯定是要在這裡過夜的,他們也沒着急睡覺,先在附近走了一圈。
周圍的人比程漾預料中的多,粗略看過去,少說也有五六夥,各自占着自己的那一方,旁邊無一例外都停着車。
在巍峨山脈和遼闊天空的襯托下,人群也仿佛被縮小,成了頂着光挪動的黑點。
一群素不相識的人聚集在這,等着淩晨三四點降臨的六萬年前的彗星。
以前程漾不明白,為什麼不是相關專業的人會願意花費時間和精力,去各種地方捕捉彗星的影子。
隻是單純地感興趣麼?
後來慢慢了解,才明白或許是因為它來臨的周期太長。
經此一别,幾百年、千年或者幾萬年以後,同一顆可能才會再次靠近地球。
這意味着,曾經和你一同看它的人,是如此之久遠以前的。這種時空的跨度,讓人不得不着迷。
不确定能不能有幸碰到,程漾偏過臉去問裴亦舟:“以前你有看到過彗星嗎?”
裴亦舟回應道:“看過一兩次。”
跟着熱愛天文的教授母親身邊,寒暑假一有空就被帶着四處跑,自然是有的。
“是不是很漂亮?”
印象中自然是很漂亮的。
不過那些記憶已經太久遠了,饒是裴亦舟記憶力好,有些細節也慢慢模糊了。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下,看向程漾說:“是挺好看的。”
程漾應了一聲,腳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着草叢裡的沙礫,握緊了些裴亦舟的手,忽地說起了和上一句看似毫無關系的事。
“我其實想過很多次我的父母會是什麼樣的。”
話落,裴亦舟登時停了下。
這是程漾第一次主動地提起她的父母。
無法猜到後面程漾會說什麼,裴亦舟先放慢了步子,但程漾沒有異常,聲音反而平穩了許多,像是在講故事似的,娓娓道來:
“不過想得更多的應該是他們會不會也曾在某一天,記起來世界裡某個地方有他們的女兒。”
從五歲知道在福利院的孩子大都是沒有親人開始,程漾就設想過很多她和父母分開的原因。
她走丢了、爸爸媽媽出事了、家庭經濟水平負擔不起……亦或者是,單純地不想要她,所以選擇随意地抛棄。
程漾不願意往她最不想要的方向去猜測,但是後來在一次次的期待落空中,又不得不這麼相信。
她不停地想,她的爸爸媽媽有找過她嗎?
他們偶爾會不會也在心底問一句——我的女兒她過得好不好?長得怎麼樣呢?
程漾不自覺地笑了笑。
有些事說出來似乎也沒那麼為難。
到了寂靜一點的地方,她拉住了裴亦舟的手。
“我相信他們是找過我的,隻是一直沒有找到而已。我也不知道要是我和他們見面,他們是否會對我滿意。”
她停了下來,伸手碰了碰裴亦舟的臉,眼裡隻剩下愛意。
“因為沒辦法得知,所以想象的空間和期待就更加漫無邊界起來。”
程漾看得很清楚,他的背後是烏蒙蒙的高山,但最亮眼的卻是仿佛散落在上面的星星。
她說:“我想,阿姨在你這裡也是。”
她的聲音混在微風裡,輕柔又帶着力量。
這時,“砰”的一下,遠處似乎有東西墜地。
裴亦舟尋聲看過去,卻沒發現異樣。
他把視線收回,再次落在程漾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裴亦舟總覺得四周都開始變得明亮,好像有那麼一束光,出現在夜裡。
程漾在裴亦舟望着自己時,擡手摸了摸他冰涼的耳朵。
“我沒見過阿姨,但是從你和我說的那些話裡面,我确定她是一位很好的母親。如果我的媽媽是這樣的,我肯定會是在愛裡長大的小孩。”
“我也确定,如果阿姨能夠看到你的成長,看到現在的你,她一定會很高興。”
不僅是因為你很優秀。
更多的是因為你有在好好地對待自己,有在認真地長大。
許多畫面争相從眼前飄過,裴亦舟一時間不知道從哪開口,隻感覺到心像是被人捧着,很溫柔地對待。
原來程漾想在今天晚上過來,是為了讓他看。
提起她的父母也是為了和他說這些。
從母親去世後,裴亦舟消沉了很長一段日子,後來他哥、朋友還有其他親人都來安慰,他并不想讓人擔心,所以之後也很少提起。
裴亦舟現在才明白,不是他不說,關心他的人就會以為他沒事。
也不是他不說,就可以過去了這道坎。
裴母是意外去世的,但在離開之前,她去醫院确診過軀體化焦慮症,最後一年的時間裡都處在焦慮和緊張之中,精神瀕臨崩潰。
也正是因為這點,裴亦舟始終無法釋懷。
他為什麼一直沒發現?
為什麼他媽媽後半段人生過得這麼痛苦?
是他哪做得不夠好嗎?
而現在,這些問題都被程漾一句話給撫平。
“如果阿姨能夠看到你的成長,看到現在的你,她一定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