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從那些照片和手寫語中掠過，程漾最終停在其中一頁上。

相簿頁面左邊卡了一張照片，拍的是一個手工陶瓷杯，似乎是用ccd拍的，顔色鮮豔明亮，綠色是主體色，上面印着牽着手的兩個穿着白裙飛奔小女孩，自由地像是在草原上奔跑。

綠色和藍色都是程漾喜歡的顔色，陶瓷杯上的畫也是她會偏向的，不由自主地欣賞完了照片，她仔細看了看右邊的手寫話。

留言應該是兩個小孩子寫的，筆觸稚嫩，話語間也充滿童真。

妹妹：姐姐說我是天使送給我們家的禮物，天生就帶着好運，所以我把這次的杯子送給她，希望她夢想成真，成為一名非常厲害的醫生。I love you.

妹妹的姐姐：謝謝妹妹，不過我最大的願望其實是你和爸爸媽媽永遠在我身邊，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Love you,too.

不知道是小孩的童言童語，還是妹妹的字和程漾小時候的有點像讓她多看了還了會兒，但當裴亦舟過來問她時，程漾卻這兩個之中的一個理由都沒選。

心頭再次湧上早上來到高鐵站時的感覺，她垂着眼眸，很輕地說：“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這些。”

-

接到裝修公司工作全部完成的電話後，談姝和其他醫生換了班，買了高鐵票回家。

早上的班次，接近中午抵達。

往常為了多看看路上的風景，她會選擇搭公交車從高鐵站回小區，但是今天知道房子已經裝修完畢後，她變得迫切起來，于是出了站後，便随便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倒是慢性子，慢悠悠地問她：“小姑娘很急啊？”

談姝點點頭：“嗯。”

“趕着回家？”

“是的，所以您能開快一點嗎？謝謝。”

司機沒想到這小姑娘長得挺溫柔，性子倒是有點冷。

沒再多問，按照要求順利地把人送過去。

談姝一路從小區門口跑到了家門前，拿鑰匙開門時，房東正好從樓上下來。

“小姝，你回來啦。”

在外地這段時間，房東是幫她盯着裝修的人，談姝停下動作，和人道謝：“謝謝阿姨，也不知道您喜歡吃什麼，我就從那邊帶了點特産過來。”

她把手上的禮盒遞過去，房東也知道她是個性格直爽的姑娘，往常一般都不會推脫，直接收下就是，但現在卻沒伸手接。

察覺到不對，談姝先把禮盒放下了，溫聲問：“是裝修出了什麼問題嗎？”

房東惋惜似的拍了下手：“诶呀，還是小姝你聰明，一下就看出來了。”

她為難地說：“不過不是裝修，是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交代，你自己先進屋看看吧。”

除了裝修，談姝想不到還會有什麼，她應下聲來，插鑰匙開門。

“咔哒”一聲，門開了，她習慣性地先往客廳的格子架看去，往常擺在那的東西不見了，地上卻多一堆碎瓷片。

大概是沒人收拾的緣故，瓷片零零散散地撒落在四周，上面還落了一層灰。

屋子裡雖然許久沒有人居住，但一直是保持着幹淨整潔的樣子，所有的物品都維持着十幾年前的狀态，瓷片也就變得格外顯眼起來。

房東跟在後面進來，這才解釋說：“那裝修的工人弄天花闆的時候從梯子上下來沒注意，手正好碰到上面的杯子，砸下來就碎了。”

聽完後好一會兒，談姝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立即跑過去撿。

“诶，你小心點！”房東攔都沒攔住。

“是我沒仔細看嚴實了，把你的東西給弄沒了，阿姨給你道歉啊小姝。”

談姝低着頭收拾，許久才回了一句：“不怪您。”

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能看出來這杯子八成對談姝很重要，不過房東也是沒想通，這就是挺普通的陶瓷杯，市面上大概二三十幾塊就能買到，也不知道哪貴重了。

正疑惑不解，門外又忽地響起了鈴聲，房東主動過去開門。

“應該是那個搞裝修的，他知道你今天回來，特意給你賠罪來了。”

房東說得沒錯，來的确實是裝修的。

男人似乎從回家路上順便趕過來的，已經換下了日常的工作服，穿了套幹淨的衣褲，手上拿了一瓶系着紅結的酒。

他一走過來，就直接笑嘻嘻地和談姝說：“這還有什麼好撿的？多少錢？我賠給你，這東西應該不貴吧，看着也挺粗糙的。”

目光從他身上掃過，談姝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笑，冷淡道：“不用了，你走吧。”

她把撿起來的碎瓷片放在了一個幹淨的盒子裡，又拿着一絲不苟地紙巾擦了擦。

男人本來看她長得漂亮，态度才稍微好點，現在被她這麼一弄，心裡的火蹿蹿往上湧：“就他媽一個杯子而已，你以為誰賠不起呢！”

談姝盯着他看，男人更加來勁了。

“果然是沒爸沒媽的人，連最基本的教養都沒有。”

房東連忙上去堵人的嘴，談姝卻什麼也沒說，等男人嚷嚷完了，才道：“你手上那瓶是什麼酒？”

男人雖然覺得莫名奇妙，但持着炫耀的心态，也回了她：“這我女兒送的，幾百塊錢呢。”

談姝淡淡回他說：“幾百一般買不到，你手上的應該是假的。”

男人來氣了，遞過去給她看：“你别在這胡說八道行嗎？自己看看上面的标，這能假？！”

談姝接了過來，走到門外，光線稍微好點的地方看。

男人就在她身邊問：“是吧？是真的吧？”

“應該是吧。”

“我就——”

男人的話還沒說完，談姝直接拎着酒砸在了地上，玻璃瓶撞地發出“砰”的聲響，瓶身頃刻間全碎，酒液在走廊上留了一地。

房東和男人都沒反應過來她的舉動，倒是邊上的鄰居都出來看熱鬧了。

在一堆人的注視中，談姝拿着濕紙巾擦了擦手，和男人說：“我會按照原價賠給你的。一瓶酒而已，沒誰賠不起。”

說完，談姝轉身進了屋，進去之前和房東說了自己待會兒會出來收拾場地。

“哎呦，怎麼吵起來了？”

“這酒還是好酒呢，挺貴的。”

“男的不是搞裝修的嗎？在别人家門口摔酒是什麼意思？”

“這家原來有人住啊，我還以為是空房呢，每天也沒見着個人出來。”

“小聲點，這原來是一戶人家帶着兩個女兒，四口人，現在隻剩下這一個了。”

門外聲音嘈雜，談姝往客廳裡面走了些，這才終于屏蔽掉了一點聲音。

她閉着眼睛，手裡仍拿着一塊瓷片，很久後慢慢，低頭說了聲“對不起”。

-

第一次到一個城市總是覺得新鮮的，因此在外面玩到了天黑，程漾和裴亦舟才回了酒店。

兩人牽着手走在鋪了地毯的長廊上，程漾覺得累，就靠在他身上，玩遊戲似的，幾乎是讓人抱着走。

裴亦舟也樂意陪她玩，偶爾還會托兩下她的臉，笑着輕掐兩把。

邊鬧邊走，速度慢了不少，還差幾米遠回房時，他們房間對面的門忽地開了。

中午碰到的那對情侶中的女生走了出來，沒注意到他們，女生自顧自地打電話，聲音不可避免地傳過來。

“什麼姐姐？爸，我當了二十幾年的獨生女，你突然告訴我我有個姐姐，你不覺得很荒謬嗎？”

“寶貝，你怎麼不能接受呢？她從出生就是跟着你媽媽的，所以爸爸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開口。”

“随便吧，反正我沒辦法接受，除非你讓我失憶，等我醒來再告訴我，我們家有兩個女兒。”

聽别人打電話不怎麼禮貌，程漾想迅速回房，立即站直了些。

不過還沒走呢，房間裡的男生也突然出來了，直接找了個借口，讓女朋友趁機挂了電話。

正打算搭女朋友肩膀出去玩，男生轉而又看見了裴亦舟，趕緊讓女生轉另一邊。

“你不準看。”

轉完之後，發現這邊還站着程漾，程漾的長相也剛好是她女朋友愛看的類型，索性直接摟着人進屋了。

“你誰都不準看！”

最後以女生罵她一句“有病”和響亮的關門聲結束。

程漾：“……”

裴亦舟：“……”

回到自己房間，程漾先打算淋浴，去行李箱裡找睡裙時，忽地看到擱在箱子上的書。

是下午在書店買的那幾本。

思維順其自然地飄到了另外的地方，程漾想起了在相冊裡看到的留言。

是真的在哪見過麼？

她也不确定，因為記憶裡也沒有具體的畫面。

裴亦舟在這時向她走過來。

“其實有一種可能。”

伴随着他的話，倏地，很多信息交織在一起，眼前再次浮現出那段手寫語。

“那對夫婦，是叔叔阿姨，你的父母。”

話音落下，程漾在一刹那明白她從來到這個城市後，就一直有的感覺是什麼了。

是熟悉感。

她應該是在這個城市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和親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