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做什麼了麼？

漱完了口，口腔裡的鹹味淡了些，程漾放下杯子打算出去。

手剛碰到把手，門口忽地傳來推門聲，幾秒後，腳步聲移動到了洗漱間門前。

程漾愣了兩秒，把手收了回去，心髒瘋狂跳動。

不管進誰的房間，裴亦舟會先敲門再進來的。

她随便拿了旁邊衣架上的一件外套，邊往身上套邊說：

“你抽完煙回來了嗎？我在換衣服，等一下。”

外面沒有回應，程漾立即确定了病房裡的人是誰。

雙手止不住地抖動，她努力鎮靜着從外套裡拿了手機，同時開了水龍頭，邊彎腰假裝洗臉，邊迅速編輯了短信發出去。

幾秒鐘過去，沒有動靜。

半分鐘後，依舊沒有其他的聲音。

又過了一分鐘，男人終于意識到不對勁，開始去擰門把手。

門沒有鎖，一扳下去就開了。

程漾站在離他最遠的角落，手裡拿着這裡唯一還算尖銳的利器——一把水果刀。

隻是這把刀和男人手上的比起來，就完全算不上什麼了。

程漾很清楚，如果在這時大喊激怒他，那麼後果隻有一個。

額頭滲出了汗，她看着男人步步緊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着平緩地說：“林意眠沒跟你一起過來嗎？”

“怎麼？現在這種時候想見一下我妹妹？”

男人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笑了下，又道：“隻是不知道你還有沒有機會了。”

“你說那些東西是我媽留下來的，其實都是你編的吧，信也是你模仿她的字迹寫的，是吧？”

他的臉變得猙獰，程漾知道這人已經徹底瘋狂了。

程漾閉了閉眼，感受到有汗珠流進了眼眶裡，她看向男人，溫和地說：

“你是不願意接受嗎？其實阿姨和我說過很多次，她一直很想念你們。”

男人一口否決了她：“嘴上說想有他媽的屁用！她要是真的舍不得，就不會滾了！”

多年的思念和心結已經轉化成怨恨，他隻想親手、快速地了結這一切。

他還沒到十歲就父母雙亡，經曆各種人的白眼、人間冷暖，咬着牙向上沖，沒想到最後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真相。

不過錯誤當然不能全怪在自己身上，沒人能受得住信念崩塌，所以他必須要找一個發洩的出口。

而從小被他折磨到大的程漾就是他心中最好的人選。

上學時，他看程漾被人打倒在地上心裡會生出快感，等到在長大些，他看着程漾辭職，哪都沒辦法去上班，隻能窩在家裡，過着痛苦又壓抑的日子，就更興奮了。

後來他慢慢明白，自己也不是針對她，隻是因為程漾會任由他欺負，害怕他，能讓他掌控，這讓他在充滿不确定性的生活中找到了一絲樂趣。

想到這裡，男人又笑了下，道：“你還想說什麼來拖延時間？我可以告訴你，你男朋友是不可能趕過來了。”

剛才的冷靜瞬間就全部都沒了，程漾握緊了刀，本能反應地大喊起來：“你對他做了什麼？！”

而她越是緊張，男人就越是高興。

男人聳了聳肩：“沒做什麼，就是想讓他體驗一下你以前體驗過的事情。”

話音落下，他沒給程漾反應的機會，直接幾步路過去，一隻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拿着刀高高揚起。

“救——”

程漾的求救聲被掐斷。

脖頸被緊攥着，她喘不過氣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想，如果白天能多和喜歡的人待一段時間就好了。

多看他們一會兒。

應該也不會這麼遺憾了。

程漾閉上了眼睛。

“砰——”

在她将要暈厥過去時，又是一聲響震動，但這一次是男人在她的面前倒下。

脖頸上松了力氣，程漾大口地呼吸着。

病房裡很快擠滿了人，警察、醫生、護士一擁而上，各種交談聲在耳邊響起。

程漾無力地倒在地上，被人扶住了。

談姝摸着她的身體，手忙腳亂地檢查，眼淚随着動作流下。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告訴姐姐，有沒有事？”

談姝抱着她道歉：“對不起，我們來晚了，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在這兒的。”

程漾搖了搖頭，稍微恢複了點力氣之後，立刻撐着身體起來，往外跑。

哪裡都沒有裴亦舟的身影。

“你去哪？”談姝跟在她後面追。

程漾慌了神，完全沒有了頭緒。

她隻知道要去找裴亦舟，但是要去哪找，怎麼找，一概沒有計劃。

她毫無章法地亂走。

剛才還害怕得不行的男人已經完全被抛擲腦後，占據她全部思想的隻有裴亦舟。

直到談姝抓着她的手臂，強迫她看向自己，大聲呵斥才能讓她聽明白話：

“你是不是要找裴亦舟？他被那個人弄走了是嗎？”

程漾說不出話，點了點頭，沒忍住流下淚來。

談姝伸手幫她擦眼淚，放低了音量：“别急，警察會幫忙的。我知道你很擔心，但是我們能做的隻有等着，相信不會有什麼的，好嗎？”

感覺到能發出聲音了，程漾立刻開口，語無倫次地回應：“這是我的事，我不應該把他牽扯進來的，姐姐……我怕他會出事，我好怕。”

她抱着談姝哭了起來。

以往任何時候的恐懼都比不過現在。

她甯願那個人是來傷害自己的。

程漾哭得喘不過氣來，慌亂的思緒中，耳邊響起男人說過的話

——“就是想讓他體驗一下你以前體驗過的事情。”

她立即跑了回去。

-

A市隻有一個臨海的地方，坐警車過去，不到半小時抵達。

車門一開，程漾飛快地下來，沿着海岸一路找過去。

深夜，海邊寂靜無比，像是和黑暗融為了一體，一望無際，唯有偶爾的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打破這份安靜。

十七年前，她就是這麼無助地看着藍黑色的海面，怎麼呼喊都沒有回應。

不會的。

一定不會的。

程漾胡亂擦着眼淚，鼻尖和眼眶因為哭得太久都有些泛紅，但她一點沒停地繼續往前走。

她開始後悔了。

真相什麼的都不重要，她承受任何事情也不要緊。

但是裴亦舟不能有事。

他絕對不可以出事。

程漾心裡的希望随着離終點的距離越來越近而慢慢磨滅，還有十幾米就要走到盡頭時，她幾乎不願意再踏出那一步了。

如果沒有呢？

另外一邊也依舊沒有消息傳來。

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

程漾咬了下手，手背上很快就留下一串牙印，她堅決不願讓自己這麼想下去。

心情大起大落，早上受的傷還沒完全好，又跑了不知道多遠的路程，她此時完全是靠意志力在硬撐着。

而如果是不好的結果，那一句話就可以把她擊垮。

沒多久，程漾走到了海岸盡頭。

她很仔細、很仔細地找了所有地方，但是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

腦子裡隻剩下一片空白，渾身冰涼。

直到身後突然有人叫她。

“程漾。”

程漾轉過頭，看着裴亦舟一身濕透了，額角還流着血，臉色蒼白，但就這麼搖搖晃晃地向她走過來。

在她回頭的那一刻，裴亦舟還對她笑了下。

程漾沒再乎自己的狼狽，直接奮力跑過去，抱住了他，終于崩潰地哭出了聲。

裴亦舟滴着水的手碰到了她的臉，察覺到有點髒之後，他又收回了手。

“聽我說。”

程漾完全沒辦法從剛才要失去的情緒裡抽離。

他摸了摸程漾的臉，又重複了一遍：“聽我說，寶寶。”

“我沒什麼事。”

其實在被人推下海的瞬間，裴亦舟身上沒什麼力氣了，他閃過一絲念頭，要不就這樣體驗一下他媽媽當初的感受好了。

裴母當年就是去山上做調研的時候，從山坡滾了下來，溺海而亡的。

是不是很痛苦？

他居然想嘗試一下。

不過很快，這個想法就被他否定了。

因為他想到，程漾會過來找他。

如果再讓她經曆一次同樣的事情，程漾會把所有的錯誤都歸結到她自己身上，永遠無法原諒她自己。

所有他拼盡全力，走到了她面前。

“聽話嗎？寶寶。”

他的語氣很虛弱，身上也冷，但程漾抱着他，卻暖和了不少。

程漾在嗚咽聲中點頭，一遍遍和他說對不起。

幾分鐘後，她強迫自己快速冷靜下來，擦幹眼淚，帶着裴亦舟去另一邊上車。

林意眠在這時候出現。

在他們即将上車時，她沖過來抓住程漾的手，乞求她說：

“我哥他是一時沖動，程漾，我幫他和你道歉行嗎？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你幫他求求情，就當是我求你了，你想我這麼求你都行。”

“你幫幫忙吧，我們不是朋友嗎？你不是還說過我們就像是一家人嗎？”

程漾看着她，眼神冷漠又平淡。

她把手從林意眠手中抽出來，一字一句道：

“從我一次次問你原因，你卻從來不願意告訴我開始，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了。”

“從他決定對裴亦舟下手開始，我就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