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過來,後腦勺還隐隐作痛,但程漾在看到談姝的第一眼,就選擇抱了上去,沒有一點猶豫。
“姐姐……”
她坐在病床上,雙手環抱着談姝的腰,臉頰貼着她的身體,閉着眼,感受到熟悉的溫度,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久違地聽到這個稱呼,談姝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唯有跳動得越來越快的心髒來昭示她的情緒變化。
好一會兒,談姝才擡手碰了碰她的頭,小心翼翼地問:“剛摔地上了,是不是很疼?”
她終于可以這麼問自己的妹妹了。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程漾搖了搖頭,說沒有,抱着她的手又收緊了些。
她想把所有自己想起來的事都告訴談姝,有好多好多話想和姐姐分享,高興的、歡快的又或者是悲傷的、痛苦的,她都想說。
因為程漾知道,她可以在姐姐面前這樣毫無保留地吐露心聲。
隻是這一刻,她隻想靠在談姝的懷裡,一點一點地感受她的存在。
知道姐姐從未離開。
說話的聲音沒了,病房裡逐漸安靜下來。
午後的陽光更熱烈了些,從窗外穿透進來,灑在了她們之間,渡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裴亦舟和李雲霁也是在這時,才明白談姝在貼吧裡那段留言的含義。
“妹妹是上天送給我們家的小天使,我想了很多話去呈現她的形象,但語言都沒辦法描述她的美好,她給身邊人的愛遠遠超過可愛善良這些詞語。”
“我們一起湊零花錢去街邊的漢堡店試新品、裝作是理發師趁着爸爸睡覺幫他剪頭發、在媽媽面前扮演乖寶寶來得到誇獎……其他人總以為是作為姐姐的我陪着她長大的,但我更覺得是她來到了我身邊,陪着我渡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隻是後來我失去了她,她也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她很獨立,在哪裡都能适應下來,所以我一直理所應當地以為她過得很好。然而後來才知道,原來她一個人做了很多事情,背負了數不清的苦楚。”
“我不好去打擾她的生活,隻希望她過得快樂,希望以後的路也一直有人陪着她走。”
“如果許願有用的話,我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幸運都傳給她。”
“我想告訴她:謝謝你,來到這個世界,讓我不再孤單。”
-
半小時後,程漾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
醫生讓她去做檢查,她全程就牽着談姝的手穿梭在各個科室,要姐姐陪着才肯去排隊。
談姝對醫院再熟悉不過,各項流程行雲流水地過完,隻是看到她的同事會覺得有些稀奇。
談姝在他們眼裡一直是溫婉又慢熱的,她很少參加集體聚餐,和其他人的交往也像是始終隔着一層。
直到今天這些同科室的醫生才知道,人也不一直是清清冷冷的,不然也不會在自己妹妹面前一直帶着笑,小的那個說什麼她都答應。
差不多到了晚上,裴亦舟和李雲霁才有機會在她們之間插進話來。
“警局那邊已經開始調查了,開車的司機是酒駕,目前在醫院躺着,還沒醒。”
李雲霁看向程漾,又繼續道:“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原因。”
他們作為見證人,都做了筆錄。然而現在還在調查當中,也不知道真相結果如何。
程漾不認識司機,不過也不覺得那位是沖着她來的。
雖然當時事發突然,但她看得很清楚,在車要撞上她的時候,司機拼盡全力地想轉彎,臉上帶着惶恐的神色,隻是車壓根不受控制似的。
想了想,程漾看向裴亦舟,過去拉住了他的手,慢慢扣住,握緊了。
在吵鬧的人群中,她湊到他耳邊說:“我想去一個地方。”
裴亦舟擡手碰了下她的臉,回她說:“好。”
程漾眉眼彎彎地看着他,随即當着姐姐的面親了他一口:“謝謝男朋友。”
沒必要再解釋什麼,她知道裴亦舟會陪自己的。
林意眠母親當年把給孩子的禮物和信都放在老朋友家,那位朋友前不久正好也搬到了A市來,離他們這兒并不遠。
談姝幫着從家鄉那邊的人打聽了具體位置後,程漾就和裴亦舟一起開車過去。
“要不明天再去吧?”談姝和李雲霁都不怎麼放心。
程漾搖了搖頭:“我想快一點解決。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姐姐。”
談姝和李雲霁要去警局看一下情況,沒辦法跟着一塊去,隻能又叮囑一遍小心點。
程漾和裴亦舟乖乖應下。
坐上了車,還沒開動,程漾先伸手抱住了裴亦舟,和他臉頰貼着臉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裴亦舟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聽到她用上揚的語氣和自己說:
“裴亦舟,我覺得我現在好幸福,好高興啊。”
從趕到公司和裴沉大吵了一架,到接到程漾出事的消息,裴亦舟一整天的心情都挺亂的。
一直到現在,程漾靠在他身上,緊緊地摟着他的脖頸,和他說這些,他才慢慢被感染了,不自覺地勾了下嘴角。
“這麼高興?”
車前有人路過,裴亦舟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一隻手壓住了她的裙擺,手臂幾乎橫貫放在她的大腿處,也用同樣上揚的尾調問她。
“嗯!”
程漾應了一聲,看着他,情不自禁地笑起來說:“你和姐姐,還有爺爺奶奶、程祈允,還有佳佳,你們都在我身邊。”
這就是她覺得最幸福的時候。
确認了談姝的身份後,當着女朋友姐姐的面,在醫院裡裴亦舟不太好意思做什麼太親密的舉動,現在車内隻剩下他們兩個。
裴亦舟捧着程漾的臉接了個吻,分開後,告訴她說:
“以後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時候。”
程漾抿了下唇,非常相信他地點了點頭。
差不多開了一小時的車,程漾和裴亦舟到了那位朋友家裡。
朋友住在稍微破舊的小區,沒有電梯,他們走樓梯上的五樓,最後停在貼滿了各種修水管、開門鎖廣告的門前。
程漾擡手敲了門,聽到裡面傳來幾聲交談,很快就有腳步聲靠近了。
她心裡組織着語言,思考着該怎麼和人講述自己是誰。
沒等她想清楚,門被打開了。
萬幸,出來的是當年那位阿姨。
程漾陪着林意眠母親在她家放東西時,女人還給她拿過零食吃。
“你是?”
這麼多年沒見,女人不認識她了也正常。
程漾耐心地和她解釋了一番,女人才恍然大悟:“我記起來了,你是之前跟着她一起過來的小女孩是吧?”
程漾點了點頭。
女人問她:“那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程漾直截了當地回答:“我是想問問,您有沒有把阿姨給她孩子的那些禮物和信寄出去?”
“沒到她說的時間,我也就沒去寄,不過……”女人轉頭往屋裡看了看,又和程漾說:“不過她的孩子今天剛好過來拿了,我就順手都給他們了。”
程漾立即追問:“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就幾分鐘前。”女人往樓下一指,“剛剛才開車出去。”
程漾道了謝,很快和女人告了别,片刻沒停留地沿着原路返回,下了樓。
就這麼巧,她跑向小區門口時,剛離開不久的兩人也因為落下了東西去而複返。
他們三個第一次在這種情形下相遇。
林意眠和男人的視線同時落在她身上。
小區裡的環境不算好,路燈上蒙着一層灰,夜晚即便開到最大亮度,也是散射着很淡的光,隻能将周圍一圈很小的地方照亮。
無聲地互相打量了會兒,男人用當時看着車撞上程漾時的眼神望着她,緊接着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地問:“看來你也知道這裡?”
裴亦舟握住了程漾的手,稍微把人往後護着了點。
程漾回握住他,目光直視着男人,絲毫不怯懦地回應道:
“你們拿走的是阿姨當年給寫的信還有禮物,你現在打開看看,就可以知道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了。”
這些話激怒了男人,他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幾乎是怒吼着說出來:
“知道又怎麼樣?如果不是因為你們家的人,我爸媽會離婚?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媽媽會去世?!你他媽有什麼資格……”
“沒有資格的人是你!”
程漾打斷了他,上前走了一步:“如果不是你,當時完全還有時間救阿姨。如果不是你突然發瘋,她根本就不會去世!還有你的父親,如果不是他,阿姨會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過得好!!”
那時的畫面又一次從眼前飄過,所有壓在心頭的情緒一擁而上,程漾恨不得拿東西直接砸過去。
如果當時沒有男人的出現,所有的事情都将還有回轉的餘地,她也根本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媽媽的好友在自己面前死去。
男人瞪大了充滿紅血絲的眼睛,眼裡隻剩下憤怒、埋怨,還有微弱的無力反駁。
他也知道,是他耽誤了時間。
隻是他不相信,他媽媽是自願離婚的。
他的父母很和諧甜蜜,他是生活在一個有愛的家庭裡,這是撐起他前二十幾年人生的信念,也不可能因為程漾的幾句話而改變。
所以因為信念被攻擊,他感到憤怒。
林意眠和程漾對視着,但很快就錯開了視線。
他們争吵着,周圍看熱鬧的也越來越多,在男人即将爆發時,林意眠先拽住了他的手腕。
“哥,我們先回去。”
這是他唯一還有血緣關系的妹妹,所以男人很聽她的話,于是他最後看了程漾一眼,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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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程漾和裴亦舟在街邊随便找了家餐廳解決了晚餐。
晚上還要住院,因此吃了飯後又回到了醫院。
談姝和李雲霁還沒回來。
接近十一點,醫院裡幾乎徹底安靜下來,隻有窗外會時不時傳來幾聲雜音。
程漾住的是單人病房,進去後,她桌面上拿着杯子看了看。
裴亦舟問:“想喝水?”
“嗯。”想起剛才吃的東西,程漾微皺了一下眉,“剛剛吃的太鹹了。”
她現在喉嚨還一股鹽味兒。
出去和回來的路上,他們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沒人記得要買水,現在隻能去走廊另一頭的飲水機那接。
“我去。”裴亦舟拿了杯子,讓程漾在病房裡等着。
他沿着隻剩下稀稀疏疏幾盞燈的走廊過去,快要到盡頭時,背後忽地傳來極細微的腳步聲。
沒回頭,裴亦舟用餘光往後看了看,右後方的地上落下一片陰影。
他沒停下,繼續往水房的方向走,到了盡頭,轉彎。
就在準備進去時,黑影朝他撲了過來,裴亦舟側身躲開,手肘往他身上一撞。
沒想到他會察覺到,男人被撞疼得嘶了一聲。
裴亦舟也沒想到他會直接在醫院裡動手。
趁男人彎腰捂着肚子,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要回病房看程漾的情況。
隻是在他背過身後,男人突然恢複體力,猛地沖了上去,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根棍子,對準他的後腦勺狠狠一擊。
“砰——”
程漾聽到動靜時,正在洗漱間刷牙。
很短暫的一聲響,很快就沒了,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聽,也沒多想。
不過聲音的方向卻讓她不由得去想裴亦舟。
還沒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