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這是程漾倒在地上前最後聽到的話。

她能意識到是談姝的聲音，但，這是在喊誰？

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身邊有人在握着她的手，緊攥着的，那麼用力，好像害怕永遠見不到她似的。

這又是誰呢？

程漾沒想明白，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做了一個很久之前的夢。

開局依舊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這仿佛是一個将時間空間虛化了的地方。

而且隻有她一個人。

在程漾以為要一直這麼持續下去時，黑夜中突然有扇門被推開了。

光照進來，有些許刺眼，讓她下意識地擡手擋了擋，等到亮度降低了些，她才看見門前站了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女孩。

由于是背對着的，她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能瞧見他們拉着手的身影輪廓。

很親密的一家人。

這是程漾的第一反應。

這時小女孩扭頭看過來，對她招了招手：“妹妹你快來呀，去晚了就沒有你喜歡的冰淇淋了。”

女孩說得那麼輕松自然，看着像是和她關系很好。

程漾茫然站在原地沒動，女孩就向她跑了過來，兩個大人邊叮囑着小心點，邊在她後面跟着。

程漾在這時看清楚他們的長相。

是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姐姐。

程漾幾乎不可置信——她會自動給第一次出現夢裡的這幾個人安上身份。

明明自己都沒見過他們。

在他們再一遍呼喊程漾時，那些丢失已久的回憶悉數湧入她的腦海之中。

程漾出生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爸爸陪着媽媽在醫院，無微不至地照顧着。

五歲的小談姝從醫生那得知媽媽可能會在這天生産後，和爸爸囑咐了很多遍，到時候弟弟或者是妹妹出生了，一定要告訴在幼兒園上課的她。

爸爸問她：“那你是希望有個弟弟還是妹妹呢？”

小談姝笑吟吟地回答說：“我都想要，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我都會保護她的！”

她隻希望這個弟弟或者是妹妹能夠平平安安地來到他們身邊。

因為心裡記挂着事，小談姝在幼兒園的一整天都心神不甯，一直到放學，她被接到醫院，遠遠地看到躺在媽媽身邊的嬰兒後，她的心情才由擔心轉化成緊張和興奮。

小談姝太緊張了，以至于媽媽叫她過去抱人的時候，她都是同手同腳走過去的。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妹妹的臉，将她從媽媽那接過來。

感受到懷裡的溫度，許久，才不敢相信地說了一句話：“媽媽，我真的是姐姐了嗎？”

媽媽笑了下，肯定地回她說：“是啊，我們小姝都成為姐姐了呢。”

小談姝又默默地看了懷裡的人一眼。

她想，原來妹妹這麼小，這麼可愛啊。

媽媽又告訴她說，她們以後可以一起長大。

小談姝認真把這句話記在心上。

從程漾出生的那天起，她就主動擔負起姐姐的責任：在程漾還不會說話走路時，她會搖着嬰兒車，給她唱歌念詩、幫爸爸的忙給她沖奶粉。

等程漾再大一點了，能夠聊天了，小談姝就陪着她一起睡覺，和她分享自己上學的趣事，還會從學校裡帶吃的給她，盡管那些零食大多數時候都被爸爸沒收了，轉而進了媽媽的肚子。

總之在程漾出生後的五年裡，她從未一個人獨處過，爸爸媽媽或者是姐姐，總有人會陪在她身邊。

而所有事情的轉折，就發生在程漾五歲那年。

當時父母工作變動，一家人要離開家鄉搬家去外地。

臨走之前，媽媽打算去拜訪一下這邊的高中好友，做個告别。

小程漾因此有機會看了媽媽的高中畢業照。

她最先找到了爸爸和媽媽的位置，發現他們并沒有站在一起，媽媽反而是和一個女生牽着手，站在最邊上。

其餘的學生或多或少是有點緊張的，隻有她們兩個看着鏡頭憋笑，肩膀緊緊地挨在一起。

又都是紮着雙麻花辮，穿着白襯衫和黑裙，兩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姐妹花。

不難知道，這個女生和媽媽的關系很好。

小程漾那時已經見過很多媽媽的朋友，唯獨沒有見過這位。

她提出疑問：“媽媽，我怎麼沒見過這位阿姨呢？你是和她吵架了嗎？”

小程漾清楚媽媽很重感情，無論是從小到大的玩伴，還是學校裡認識的好友，一直到結婚生子了她們的交情也依舊很好，時不時還會一起聚會。

照片上很多阿姨的家裡，小程漾也去玩過。

不過這位看起來最親密的，媽媽卻好像從來沒和她提過。

媽媽對小程漾向來是有問必答，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回答說：“她是媽媽最好的朋友，隻是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開了。”

小程漾在媽媽眼裡看到了淚花，很快就伸手抱了抱她，輕聲安慰着：“那你還想她嗎？想她的話，她就永遠都不會和你分開的。”

媽媽回抱着她說：“謝謝寶貝。”

或許是這句話讓她有了不一樣的體會，媽媽當天晚上就問小程漾：“你想去這個阿姨家裡看看嗎？”

小程漾不知道她們因為什麼原因分開，但她知道媽媽需要一個和朋友重歸于好的理由。

她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說：“很想很想，超級想！”

于是第二天媽媽就帶着她坐車去了一個地方。

媽媽告訴她說，阿姨是有名的音樂學院畢業的，尤其擅長彈鋼琴，所以就和她的先生在這裡一起開了一間鋼琴工作室。

小程漾當時在心裡想，如果阿姨是鋼琴老師，那肯定是很漂亮、很溫柔的老師，和媽媽一樣。

過了會兒，門開了，穿着素色衣服的女人探出半邊身子。

小程漾擡頭望去，對上一張幹瘦的臉，虛弱、蒼白都不足以形容女人的疲憊。

和她在照片上看到的陽光明媚的少女完全不同。

小程漾還沒喊阿姨好，她先看到媽媽和女人同時流下淚。

程漾媽媽一邊哽咽着，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你怎麼、怎麼，弄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