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的百葉窗是完全拉開的,大面積的陽光照射進來,卻消減不了半點室内暗流湧動的氛圍。
裴沉也沒打開,反而更加沉下了臉,緩緩道:“你在命令我?”
裴亦舟和他對視着,眼眸裡的堅定始終沒有變過,或許是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裴沉心裡隐約生出點不安。
他也知道裴亦舟平時即便再生氣,也不會這樣來質問,隻是裴沉絕不會讓他看出自己的心情,所以依舊是用語言反問他、壓制他。
然而出乎所料,這一招沒有用。
裴亦舟直接拿過了鑒定報告,“嘩啦”一下在他面前打開。
他的動作太快,裴沉想要抓回來的機會都沒有。
折成兩半的紙張散落開,伴随着急切的心髒跳動聲,裴沉就這麼輕易地看到了他糾結了二十幾年的東西
——結果顯示他是裴亦舟生物學父親。
沒有絲毫疑問和差錯。
裴沉一時間忘記了所有,他自己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情緒去表達當下的心情。
欣喜、緊張,又或者是害怕。
直到聽到裴亦舟問:“你高興了麼?”
裴沉把剛才攥緊了的手背在身後,立即掩下了情緒:“你拿這個怼我面前,你想讓我高興什麼?”
意識到不一樣了,他的語氣開始變得不穩。
然而他的親兒子卻站在他面前,小心地折好了那張報告,又拿着晃了晃,淡淡問他:“這不是你一直在和媽媽求證的東西嗎?”
“你擔心和她分開那幾年,她是和别人在一起,生下的我,不是麼?”
一字一句正好砸在心頭,裴沉放在身後的手越抓越緊。
裴亦舟笑了下,他喊了一句:“爸。”
說完後自己都覺得有點諷刺。
“既然你不相信,為什麼不自己去驗證?這麼多年,不是一直有機會?”
裴沉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
裴亦舟替他回答了:“你不敢,對嗎?”
“你怕知道我是你親生的,愧對了媽媽這麼多年,心裡後悔,又更怕知道我是别人的孩子,比如是李叔叔的,惱羞成怒。我的沒說錯吧?”
不知道是被哪句戳中了痛點,裴沉忽地瘋狂起來:“誰告訴你這些的!李行時還是其他人?!”
裴母是下嫁的,她和裴沉認識的時候,裴沉隻是個會讀書的窮學生,家庭條件并不好。
然而裴母不在乎這一點,她從小在書香家庭裡長大,對愛情一直有着童話般的憧憬,接受的婚姻觀也是一定要找自己喜歡的人,不應該受經濟方面的約束,所以在遇到以為是志同道合的裴沉之後,她拒絕了和李行時門當戶對的娃娃親,不顧父母的反對,選擇和裴沉在一起。
後來裴沉也的确很努力,靠自己創業掙了錢,讓他們倆過上了不錯的生活。
隻是裴母把婚姻想的太簡單了,以為隻要兩個人相愛就能走下去,但實際上結婚之後,大大小小的矛盾日漸顯現出來。
裴沉的大男子主義讓她無法忍受,于是兩人在結婚的第三年分開了。
分開以後,裴母才發現自己懷了孕,當時正在氣頭上,也沒想着去找裴沉,她在爸媽的支持下,把裴亦舟生下來獨自撫養到七歲。
七年後和裴沉重逢,裴母告訴了他真相,兩人解開誤會後又繼續在一起。
不過誤會解開隻是裴母單方面認為的事,裴沉從她告訴自己有孩子的那一刻,就慢慢轉變了态度,對她時而冷淡時而熱情。
裴母的焦慮症從這時候有了苗頭。
她一開始不明白緣由,她以為丈夫知道他們有共同的血脈之後,應該會感到高興,因為在裴母的認知裡,兩個相愛的人一起撫養自己的小孩長大,這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一直到裴沉看到李行時給她送禮物,變得暴躁起來,裴母才明白他一直在糾結什麼。
裴沉看着他們這對青梅竹馬一起談論小時候的事情、有着相同的天文愛好,嫉妒的同時又害怕裴母變了心,喜歡上了别人,再猜測下去,可能他們早就在一起了。
甚至孩子都有可能不是他的。
出身背景使他有極強的自尊心,裴沉沒辦法接受自己的女人可能和其他人有染。
裴母在一次次解釋無果後,和他提出去做親子鑒定,但很快又被裴沉否決了。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相信任何人,隻願意相信自己。
固執偏見卻又愛猜疑。
裴母再清楚不過這一點,然而她沒辦法舍棄對他的感情,隻能繼續這樣生活下去。
裴沉懷疑她和别人,她就一遍遍向他證明,自己隻愛他一個,不希望她到處跑去拍星星,裴母就再也不碰那些天文設備。
她很多東西都慢慢放棄了,唯一要求的,就是希望他不要對裴亦舟不好。
“我求求你不要在亦舟面前提這件事,他一直把你當成一個很好的父親,相信自己是在一個美好的家庭裡,所以不要讓他失望,好嗎?我想讓他幸福快樂地長大。”
裴母曾經這麼哭着渴求過他。
多年的情份在,裴沉到底還是答應了,因此一直到現在,裴母去世之後也從未和裴亦舟提起過。
如果不是昨天裴亦舟意外看到了日記,這些秘密将永遠被埋藏起來。
可是就這麼巧,他知道了。
裴亦舟替他媽媽感到不值,此外,更多的就是覺得可笑。
“你知道媽媽為什麼喜歡到處跑去拍星空麼?”
裴亦舟閉了閉眼,又睜開,無力地看着面前的人說:“不是因為這是她和李叔叔的共同愛好。”
“是她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總能看到星星,所以她喜歡,她把這個當作你們兩個之間的回憶。”
就那麼兩年的戀愛時光,卻讓她永遠沉浸在回憶裡,此後的人生都用來懷念,直到生命盡頭。
“她總是和我說,你是優秀的父親和丈夫,隻是不善于表達。可能騙自己騙太久了,我和她都相信了。”
“但是爸,你有相信過媽媽一次麼?你有和她站在過同一邊嗎?她為了你放棄了很多,你為她做過什麼?”
裴亦舟又一次替他回答:“你沒有,你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給過,你和她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沉寂太久的心思終于被人翻出來,裴沉大喊起來:“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和我說話!你現在有的這些是誰給的!!沒有我給你的這些,你什麼都不是!!!”
裴亦舟淡淡看着他說完這一切,接着往桌上扔了一份辭呈。
“嗯,你說得很對。過去的一切基本上都和你有關,但從現在開始,我不需要了。”
“謝謝裴董這麼多年的栽培。”
裴亦舟對着他鞠了一躬,沒看他的反應,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裴沉跑出去追他。
“你給我回來!”
裴亦舟再也沒有停下。
幾分鐘後,從公司出來,他機械地去車庫取車。
坐上駕駛位後,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裴亦舟低頭抵着手背,閉眼休息了會兒。
他其實也不知道該去哪。
像是所有壓在心頭的石頭突然被推翻,讓他從昨天晚上得知真相後的那種絕望的心境中解脫了,但是這塊石頭緊接着又壓在了他的手上,他完全沒有力氣動彈。
視線有些模糊,裴亦舟随意擦了下眼尾。
正好手機響了一聲,他打開來看。
是李雲霁給他發的一條消息。
【小學妹進醫院了,你現在馬上過來】
裴亦舟愣了幾秒,緊接着心跳飛速上升,比剛才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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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車去廣場後,李雲霁在那碰到了同來遛狗的朋友。
一起走了沒多久,朋友突然對他說:“诶,你是不是認識那邊那個女生?人家小姑娘老往你這邊看呢。”
李雲霁笑了笑:“我上哪認識這麼多人,你一路過來都說多少次了。”
“這次真有可能!你趕緊回頭瞅瞅,我怎麼覺得她這麼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