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允。”
“我不是你的奴婢,你允不允的,跟我有什麼關系?”
蕭楚義正嚴辭:“我比你高一品!”
高一品?是指官位高一品?
曾經舌戰百官從無敗績的裴钰竟然被他這幼稚的理由給噎住了,瞪着蕭楚,半天沒應上,良久才冒出一句:“高十品都沒用。”
“憐之,這幾日不要走了。”蕭楚頹喪般地坐到地上,低聲喃喃,“不要走了,在府上好好養病。”
“我沒病。”
“你有病。”
“……你有病!”
裴钰甩了甩袖子,他跟這人簡直沒道理可講,轉身就要走,可蕭楚不放過他,上前去拽了他的手。
被他掌心的溫度一燙,裴钰立刻斥道:“你給我放——”
“阿憐。”
手。
裴钰身形一滞。
蕭楚望着他,眼裡亮起了點點流熒,正如這輪月色一樣,它載着悲傷的深情,像是個流浪了很久的人。
“阿憐,你還要恨我多久?”
恨?
裴钰的心跳停在了這個字眼裡。
原來在蕭楚眼裡,自己這些拼了命壓死在心底的情感,都被冠以了“恨”這個字?
裴钰最終還是沒走,他輕歎了口氣,坐到了蕭楚身邊,說道:“蕭承禮,不要總是這麼幼稚。”
“是不是因為,我和他們一樣,我是混在官溝裡的爛泥,你瞧不起我。”
裴钰耐着性子問:“我何時曾說你是爛泥?”
蕭楚皺了皺眉,說:“你說我不要臉!”
“說錯了嗎?”
蕭楚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說了些不着邊際的話:“我看我是要給你個名分,這樣誰還敢當嘴碎子。”
“你在說什麼?”裴钰微微蹙眉,“你今日去了何處?遇到誰了?”
蕭楚意興闌珊,不想再和他說下去,從襟口拿了個扁扁的玉匣出來,塞到了裴钰手裡。
“什麼東西?”
“身上就帶了二兩,買不到稀罕的,”蕭楚有些自責地說道,“對不起,我好窮。”
這話從神武侯口中說出來,顯得可憐又好笑。
裴钰強壓了笑意,蕭楚這狀态顯然不大對勁,講話也不七扭八歪了,有什麼說什麼,看上去有些愚蠢的真誠。
裴钰被他這表情栓緊了心,莫名開始隐隐期待,但又礙于蕭楚在邊上,于是裝作不情不願地掀開了玉匣。
随着匣蓋逐漸揭開,裴钰微睜大了眼,看着裡邊的光景顯露出來。
空的?
見他一頭霧水,蕭楚這個時候才笑起來,頗有些奸計得逞的自得:“耳墜還扔在鋪子裡沒打呢,先買了個匣子回來,看來阿憐對我送你的東西很是期待。”
裴钰“啪”地合上玉匣,不禁道:“你這心智要是過了三歲,天底下的神童都要多上五成。”
蕭楚道:“說得真好,我自小就被叫做神童。”
見蕭楚真是有問必答,完全沒有平日裡那股含糊勁兒,裴钰手指稍稍蜷曲了一下,面色猶豫。
沉寂了很久,大概是看蕭楚實在要困得睡着了,裴钰才緩緩地問出口來:“蕭承禮,你上輩子也這麼幼稚?”
“我上輩子……”蕭楚似乎是在思索他這句‘上輩子’是什麼意思,拖了一會兒才答道,“我上輩子被狐狸精騙了。”
裴钰追問道:“什麼狐狸精?”
“心眼壞的狐狸精,說要跟我上床,然後又背後給了我一刀,把我捅死了,心肝脾胃腎都捅了一遍。”
他聲音低低的,聽上去有些像犬類的嗚咽。
裴钰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之色,随後鎮靜了一下,又問:“那這狐……狐狸精為什麼偏偏恨上你?”
“因為我招惹他,他生氣了。”
“你為什麼招惹他?”
蕭楚言簡意赅地說:“新鮮。”
他頓了頓,又添上一句:“好看。”
京州的熱夏隻有在夜色沉沉時才會起清涼的細風,輕盈飄微,吹到皮膚上卻是燙的,還把人的臉頰吹得绯紅,羞赧的人總是容易惱恨,張口閉口說着“這風真是纏人”,卻又在悄無聲息的夜裡偷偷挽了一捧在心口。
激得自己心潮起伏。
“你……”
裴钰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但蕭楚已經倚靠在他肩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