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看裴钰,說:“憐之,這回梅渡川再給你下藥,我可就幫不上你了,還是聽我的吧。”
明夷已經習慣了他二人的膩歪勁兒,興緻缺缺,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白樊樓,夜燈已經點起來了,樓下聚了不少人,有書生扮相的,也有平民百姓,連穿着破爛的叫花子都不少。
明夷撐着臉,懶聲道:“外邊怎麼這麼多人?”
“這麼些年還沒混上道啊,”蕭楚一手勾住明夷的脖子,指着那群人說,“瞧見沒,讀書的,種地的,乞讨的,這些都是什麼人?”
“百姓?”
“窮人。”
京州不是沒有窮人,但他們一般不會到東一長街來,堆金疊玉的内城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許觀哭廟一事撼動的不光是天下寒門文士,正如裴钰所說,窮山惡水的地方往往要傾全村之力才能勉強供出一個學子來,這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念想。
黎民百姓都想要青天,裴钰算一個,可他獨木難支,從科舉舞弊開始積累的民怨被蕭楚點了一把火,即将要燒得滿城風雨。
這火最終要燒到梅渡川身上。
“明夷,這幾日辛苦你了。”蕭楚拍了拍明夷的肩,低聲說道,“神機營傾頹太久,你能挖空心思在裡邊找着肉糜,已經很了不起。”
明夷被這麼一誇,頓時精神了不少,直起身應道:“主子,不就是找點人過來,簡單得很。”
他的确自謙了,調遣神機營的人不容易,蕭楚的提督腰牌是個擺設,他要走兵部的勘合才能辦到,至于為什麼兵部能同意蕭楚動神機營的兵馬,正和門口這些百姓有關。
美其名曰——平亂。
裴钰看了他二人兩眼,鬥笠的薄紗把他的面貌遮掩得朦胧不清,遠遠看去雌雄莫辨,方才明夷和蕭楚說話收着聲,裴钰一個字也沒聽見,不過他心下也在思量着東西。
他在想,蕭楚的真心。
他真的願意為了自己而放棄白樊樓嗎?這是謊言,還是真情?
幾人踏到白樊樓門前,那群圍着樓謾罵的人就蜂擁而上,許觀哭廟那日,蕭楚的惡名也沒少傳,不少學子不顧死活地指着他的鼻子就罵。
“雁州的野狗!”
“蕭承禮,寒門學子求仕無門凍成死骨,你良心可安!”
蕭楚路過淡然一聲道:“如今暑熱至此,這學子是哪一年凍死的?”
“你!”
聽他出言不遜,不少人眼看就要動手,明夷趕緊攔着躁動的百姓開了條道出來,蕭楚單手替裴钰護住了鬥笠,在罵聲中穿了過去。
裴钰很少經曆這種場面,蕭楚不大在意這些聲名,但紮耳的話都進了裴钰的心裡,他竟也覺得不好受。
但蕭楚隻神色輕松地駁了一句,便不去理會了。
“外邊是衆生疾苦。”
待走到白樊樓的正堂前,蕭楚才低頭看了看,說道:“踏進這門檻就不一樣了。”
他聲音很輕,裴钰聽着。
邁過門檻,耳邊的謾罵聲逐漸為媚聲笑語取代,白樊樓内賓客滿座衣冠雲集,跑堂高呼“貴客到”後,頓時驚起一陣喧鬧聲。
“四公子!”
“神武侯來了!”
蕭楚笑着朝他們揮了揮手。
裴钰進門後一直沒出聲,大家于是默認這是蕭楚身邊的新人,都捱着不說,隻顧着遠遠地奉承蕭楚,不過總有幾個不識相的會跑來他跟前找不痛快,那夜在畫舫遇到的徐百萬正是其中之一。
徐百萬那桌坐的幾人都聽他吹噓過自己和神武侯如何如何相熟,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見到蕭楚從正門進來,一人趕緊推搡了下徐百萬。
“诶,你不是說,和這神武侯熟麼,有沒有法子讓我們見見神武侯身邊美人的相貌。”
“這還用問,肯定是裴憐之啊……”
那人催道:“你去讓我們看看,裴大人的相貌我都沒見過呢。”
徐百萬本有些不情不願,他也遭過裴钰的發難,對這人多多少少懼怕了些,但他轉念一想,裴钰如今被蕭楚掣肘着,當了私寵,這不是個扳回一城的好機會?
況早聞蕭楚和裴钰二人不合,若是能借此羞辱一番裴钰,沒準可以在神武侯面前讨個喜。
如此想罷,徐百萬便仰脖一杯酒下肚,大着膽子竄去了蕭楚跟前。
徐百萬滿面油光,潦草地朝他作了個禮,說:“侯爺貴駕。”
蕭楚見是個畫舫的老熟人,微微颔首。
徐百萬眼睛掃了一眼裴钰,笑問道:“侯爺今夜這是帶的哪位美人?”
他笑得很狎猥,顯然不懷好意。
蕭楚面色還算和善,答道:“這就不必你費心了,我喜歡的美人。”
說完他就要走,徐百萬卻不依不饒跟上去追問:“是——”
“秋梧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