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冬天裡坐在搖搖椅上那種溫和的溫度，給他帶來了溫暖又不會灼傷他。
整個人都是舒服得不行的。
就好像真的變成了一隻曬太陽的懶貓。
太宰治瞅了一眼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黑貓，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一邊走一邊踢着石子，太宰治想。
想要親吻那張紅潤的嘴唇。
想要聽中原中也再誇一次自己。
想要吃中原中也做的飯，告訴自己是特意為自己做的。
太宰治努力回想了一下和親人相處的十年。
他拿回了第一名的獎狀，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他不是很在意這個“榮譽”，但是他看到過隔壁班的小姑娘拿了差不多的獎狀時她的父親把她高高舉起，誇她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一種叫做“期待”的情緒，他的情感認知很弱很弱，如果不是足夠劇烈的情感他是不會做出什麼反應的。
他的父母沒有在意他的榮譽，抱着撒嬌的妹妹出了家門。
妹妹想要看海豚。
太宰治跟在他們身後，用零用錢請工作人員給他和家人拍了張照片。
父母在和妹妹看海豚，完全沒有在意他就在他們身後，拍下了除了他自己外其他人都沒有看鏡頭的照片。
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沒有露出一絲喜悅。
木木地看着鏡頭。
但是中原中也不會忽視他。
他有了被重視的感覺，哪怕一開始他并沒有展現出非凡的智商，那個漂亮的男人還是耐心地陪伴在他身邊，處處關心他。
他應該是喜歡中原中也的。
太宰治一轉頭看到了齋藤一闫。
他突然意識到他其實是能感覺到一種情感的。
惡意。
他從一開始就對惡意無比敏感。
所以他從十歲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開始平等地仇視着人類。
眼前這個男人對他有惡意。
究竟是哪種惡意呢？人類的惡意分為很多種，有嫉妒，有毀滅欲，還有其他各種情況下滋生的惡意，這對于太宰治來說格外複雜，他很難判别出這些都是因為什麼。
反正，對他有惡意的人都去死就對了。
“中原君讓我帶你去辦公室。”
齋藤一闫将自己僞裝成一個和善儒雅的存在。
他打聽過了，這個孩子父母應該是在國外務工，現在失憶了暫住中原中也家，性子膽小懦弱，很方便下手。
大不了爽完了把人拖到實驗室裡一把火燒了，前幾天剛剛出了意外，再發生一次也沒什麼。
……
中原中也剛剛下課，喝了一口水正準備去找太宰治，明明在電話裡說好了要來找他，兩節課結束了都沒到。
是迷路了嗎？
想起太宰治小貓兒似的可憐模樣，中原中也近乎是寵溺地笑了笑，反正接下來有空，就去找找這個迷糊鬼吧。
收拾好材料，中原中也準備起身，口袋裡的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中原！你帶回去的那個孩子…他有病！精神病！是從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高智商殺人犯！”
梶井基次郎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一樣。
中原中也茫然地放下了手機。
他在做夢。
太宰明明好乖的，像校園裡懶懶洋洋曬太陽的小黑貓一樣乖。
那樣膽小的，可憐的，乖巧的孩子…
怎麼可能會是……
他的手機接收了一份資料。
【太宰治，男，十六歲，殺害五人，其中四名被害人确定為其所殺但沒有證據，由特定機構鑒定為情感認知障礙，具有反社會人格特征，有出逃前例……】
【現正在逃亡中。】
（八）
太宰治就那樣看着他，背着光，眼角粘着一滴血，像是一粒紅痣一樣為他秀美的容貌增添了幾分妖冶。
他的腳邊是血肉模糊的齋藤一闫。
他像是堕天使一樣，在夕陽中聖潔又殘忍。
特警一擁而上，束縛住了太宰治的四肢，而太宰治卻看向了中原中也。
“你不要我了嗎？”
少年的聲音很輕。
“我會笑的。”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明明演示過無數遍了，這一次卻不再完美，更像是一個滑稽的鬼臉。
“他們不喜歡我，說我不會笑，不會哭，像個怪物。”
中原中也看到太宰治的眼角滑落一顆淚珠，沖淡了那滴血，然後就是止不住的一道淚。
“你看，我會笑的，也會哭的，你不要不理我。”
“我喜歡你。”
少年的聲音像是秋天的一枚落葉，輕薄脆弱……又厚重無比。
中原中也眼睜睜地看着警察給太宰治注射了鎮定劑，用束縛帶綁住他，為他戴上了眼罩和耳罩，扭送着上了警車。
太宰治脖子上的繩子斷開，中原中也贈給他的那隻小黑貓摔斷了一隻耳朵。
……
中原中也忍不住跟了上去，在警局門口遇到了一對衣着考究的中年夫妻。
因為太宰治的精神病證明，他不會受到法律制裁，但是會被關進精神病院更深處的病房裡接受更加殘酷的看管。
女人哭哭啼啼地擦着眼淚，哀歎她可憐的兒子。
太宰治冷漠地看着自己所謂的母親。
明明沒有表現出有多愛他，為什麼現在卻像是為他付出了所有的模樣。
其實是覺得他丢人現眼吧。
是個精神病，又殺了人。
真給他們臉上摸黑啊。
太宰治擡起了頭，目光看向了放在桌子上的，從他身上搜出來的U盤。
裡面全是齋藤一闫殘害過的學生的資料。
“除去之前的那五個。”太宰治聲音有些沙啞：“我這次隻能算防衛過當。”
對什麼都毫不在意的少年這次似乎是在為自己争取些什麼。
“我不要去最深處的病房。”
那裡黑暗，孤獨，安靜，即使适合他這樣隻配在陰影底下生活的爛人，但他還想…有資格見到陽光。
“二号樓，我要去二号樓。”
太宰治的父母震驚地看見自己對外界毫不在意的兒子紅了眼眶，仔細辨别還能看到兩道淚痕。
精神病院的二号樓是普通病症區，裡面有家屬随時探望的權利，都是些溫和的病人。
難道是希望他們去探望他嗎？
太宰治的母親哭得更兇了，好像她一直愛太宰治愛得不行，旁邊的女警也為這個可憐的母親感到悲傷。
他們看着U盤裡齋藤一闫的惡行，再加上監控裡對方對太宰治有強迫性的舉動，而之前太宰治殺死的也都是霸淩者，突然就對太宰治有了憐愛之心。
他們想起來，哦，這個孩子啊，十歲起就在精神病院長大，很難感覺到愛，可能還有抑郁症，所以才會有這樣過激的心思。
太宰治很聰明，他知道要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點，再利用自己漂亮的外表迷惑他人。
即使法律上站不住腳，但是也足夠動搖他們的想法。
反正都是要被送進去的，上一次他沒打算辯駁，但這次不一樣。
他看向中原中也，對方離自己很遠，但眼底沒有畏懼，也沒有忌憚的情緒。
太宰治突然張開了雙臂，在一道鐵欄裡顯得有些滑稽。
太宰治的母親以為兒子是想擁抱自己，剛想伸出手，就被太宰治所避開。
“老師。”
太宰治把臉貼到欄杆上。
“老師，你會去看我嗎？”
他伸出了手。
現在他拆去了繃帶，手臂上盡是密密麻麻的傷疤。
“抱抱我。”
“抱抱我。”
“求你……”
警察打開了鐵栅欄，太宰治被壓上了前往精神病院的車子。
他沒能和中原中也擁抱就被關回了精神病院中。
（九）
他被讨厭了。
太宰治縮在病床的一角，脊背湧上一陣陣寒意。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張爬滿了毒蟲的華美地毯，所有人都怕他，恨他，說他像個怪物，他把毒蟲藏在地毯下面，得到了一個最好最溫柔的天使的照拂。
中原中也會給他烤紙杯蛋糕，會提醒他多穿點衣服，别着涼了，會帶他去海洋館，和他一起拍很多很多照片。
但是現在，有人強行掀開了他掩藏在地毯下的污穢，把他所有的罪惡都披露在衆人面前。
這四個月他想過去死，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意義了。
有的時候他會想，他為什麼要活着。
人為什麼要活着。
四個月過去了，中原中也還是沒有來看過他，倒是那個整整六年對他不聞不問的母親見了他一面。
然後。
被他拒之門外。
就好像這次之後全世界又開始愛他了一樣。
人類大多都是感官動物，一群人說他多可憐，那些死者又是多可惡，說他這樣惹人憐愛的孩子竟然生了這樣可悲的病。
想想看，前兩年他們在報紙上見到被打碼的他時還叫他精神病，還說他不得好死，現在他又是個可憐人了。
雪白的牆壁上空無一物，太宰治隻覺得上面潑滿了肮髒的血液。
他打碎玻璃杯，在手腕上割了一下，再一下。
疼痛，他讨厭疼痛，但是這樣會讓他有些許快意。
他把受傷的手腕放進裝滿溫水的臉盆裡，電視機裡還在播報枯燥乏味的新聞。
在快要失去意識前，臉盆被打翻，他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太宰，醒醒。”
是熟悉的的葡萄柚的香氣。
“老師。”
“老師。”
“老師。”
“…中也。”
太宰治像是在溺水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腦袋整個埋進對方的懷抱中。
明明小小的一隻，卻給了他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我來了。”
中原中也輕輕拍了拍太宰治毛絨絨的腦袋，歎了一口氣。
還是那個小黑貓啊，怪可憐的。
……
“你這個情況比較麻煩。”
中原中也給太宰治簡單地消毒包紮了一下，小少年就被他強硬地壓上了床，蓋好被子。
“我這幾個月周旋了一下，家裡有點權勢，我和上頭的交涉後，讓他們覺得你的腦子有用，大概兩年後就能把你放出來。”
太宰治嚼着中原中也給他削好切塊的蘋果，帶着點嬰兒肥的臉頰高高地鼓起，像是隻貪吃的小鼠崽。
“出去…”
太宰治想起了那個無味的家。
“我不要和他們…”
“和我住一起。”中原中也伸出手去捏了捏太宰治的臉頰：“我可是和上頭打了包票，要是你再動手第一個被弄死的可是我。”
說罷，中原中也還半開玩笑地添了一句：
“太宰不會趁我睡覺的時候拿枕頭悶死我吧？”
“才不會呢…”
原來，中也沒有不要我啊。
中也…
好喜歡中也…
幾個月以來的思念終于得到了滿足，心裡的空缺也被填補了下來。
隻要兩年。
兩年就好。
太宰治心滿意足地躺了下來，抱住了中原中也的一條胳膊。
中原中也看着小孩耍賴的模樣，突然覺得病曆表上那些冰冷的描述一點都不準确。
冷漠，疏離，對人愛搭不理。
這些詞都很不準确好嗎？
明明是腼腆又很粘人的小孩嘛！
像是想起了什麼，中原中也拿出了那個摔斷耳朵的小黑貓挂墜。
“我跑了好久都沒能修複到原樣，就自己在實驗室裡搗鼓了幾下，不嫌棄的話它還是你的。”
太宰治用雙手接過這個挂墜，懶洋洋的小黑貓斷掉的小耳朵被一朵小桃花所代替，看起來格外嬌俏。
“現在，探視的時間到了，我該走了。”中原中也示意太宰治松開手，後者眨着眼睛看向他，張開了雙臂。
“好啦好啦。”中原中也一條腿曲起，膝蓋壓在床上，半個身子前傾，抱住了太宰治。
“再給你點甜頭。”
中原中也摟住太宰治的脖子，在小少年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乖。”
窗外落下了一片楓葉。
很紅，很鮮豔。
就像太宰治此刻突然滾燙的心。
這個世界好像一瞬間有了色彩，飄忽不定的小船有了停泊的港灣。
他是一隻蝴蝶，終于降落到屬于他的那朵鮮花上。
（十）
兩年後。
“臭小子，别亂動。”
中原中也揮了揮手想要把太宰治從自己身上撕開，某個混蛋小子就像是有肌膚饑渴症一樣硬是要貼在他身上。
嘶，昨天晚上鬧得太兇，身子酸痛得很。
“中也…”
兩年的時間讓這個小少年長大了不少，至少身量是如此，已經可以将他的老師…
哦不，應該說是他的愛人小小的一隻整個包在懷裡。
太宰治的嘴唇擦過中原中也脖頸上的紅痕，聲音刻意放緩了聲音，聽起來有些軟軟糯糯的。
上頭是同意放太宰治出來，不過被強制要求隻能在特定區域活動，除非有特殊需求會有特警監視陪同，不然不得超出活動範圍。
沒辦法，太宰治智商太高了，就是個不定時炸彈，但是上頭又不想放過這麼好的腦子，就隻能出此下策。
不過好在太宰治除了完成政府指派的工作外就喜歡和中原中也膩在一起，上頭也不知道是該慶幸太宰治是個疑似戀愛腦，還是吐槽為什麼都有情感認知障礙了還會變成戀愛腦。
不過好在太宰治還能被中原中也束縛住，讓他在這個世界裡有了最後一層安全裝置。
“中也，想吃螃蟹。”
長成無賴大黑貓的太宰治放軟了聲音：
“好不好嘛…”
心理學表明，人喜歡聽别人撒嬌是希望被人所依靠，而太宰治就要給中原中也一種自己需要他的感覺。
我很需要中也的，不然就會死掉的。
他不是一隻好貓貓。
他是壞貓貓。
中原中也很清楚，但是誰讓他就喜歡小壞胚呢？
“好。”
中原中也捧住太宰治的臉：
“做蟹粉獅子頭，但是蟹肉要自己來剝。”
“嗯嗯。”
太宰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縱使他還是不能清楚很好得感知到外面的情緒，但是他卻能從中原中也身上汲取到愛，也能努力将一顆真心捧給自己的愛人。
這樣就足夠了。
太宰治剔着蟹肉，看着中原中也忙碌地和肉餡的背影。
這就足夠了。
我隻要知道我們相愛就足夠了。
别的還要強求什麼呢？
畢竟
我已經得到了這個世界上給予我最美好的禮物。
“要鹹一點！”
“好啦…”
這樣的日子很好。
真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