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此處,管家差點疑心自己看錯,可她百分百相信自己對微表情的解讀把控,可等她再看,那女孩臉上又恢複了平淡。這對母女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她立馬在心裡暗自下了定義。
黎硯知側過一腳,繞開那盞紫砂壺的殘餘,空氣裡随着那幾聲怒吼而擴散的震顫漸漸平息,不等她們走到樓梯,書房内再次響起那道年輕桀骜的聲線。
“是我說錯了,你不能陪我媽去死,我媽會上天堂,而你,隻能下地獄。”
青竹門一下打開,裡面飛奔出來一個瘦削的少年。一瞬間,黎硯知隻覺得是刺目的藍。極少有人會染這個樣子的藍發,非常純粹的藍色,純粹到有些大衆品味的俗氣意味。
那抹湛藍經過她的時候,側目敲了她一眼,那雙淡漠的鳳眼像一片極窄的柳葉,看過來的視線都顯得格外銳利。
黎硯知一向對他人的惡意感知十分精确。隻一眼,她便确定,這個叫李铮的人讨厭她。
這話說得大概也不太準确,她想,她大概是李铮對黎秀的厭惡的買一贈一。
黎硯知靜靜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第一次開始覺得,藍色還真是一個嚣張的顔色。
不好看,且礙眼。
後面的幾天,黎秀那男友都沒怎麼回來,那個李铮更是再無蹤影。可黎硯知根本沒心思想這些事情,她不知疲倦地整理着黎秀這幾天給她買的那些衣服和電子産品,連夜裡躺在床上的時候,都要再蹦起來看一眼。
倒不是因為那些衣服鞋子有多麼昂貴,隻是,她很喜歡這種被黎秀惦記的感覺。
在她上小學之前,是沒有任何關于黎秀的記憶的,就連姥姥也沒提起她過。甚至隻要身邊有人向她提起黎秀的任何信息,她的姥姥都會如臨大敵地帶着她搬家。終于在她們數次的奔波之後,她們在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她們的地方落腳。
姥姥那時候年近半百,去打工都沒有人收了,那段時間過得可真艱難,姥姥沒錢,隻能頓頓給她喝小米糊糊。但姥姥對她很好,每頓都會偷偷給她加點白糖,長大之後再想起那段日子,黎硯知都總覺得是甜的。
每每快要捱不過去的時候,姥姥總是撫着她的背,姥姥的是個大嗓門,說出來的事情總像是闆上釘釘,她總笑,好像什麼都不怕,“小知是小胡楊,姥姥是老胡楊,我們呢,給塊地方就能活。”
她愛姥姥,黎秀是姥姥的女兒,所以,縱使她們沒見過幾面,她也愛黎秀。
所以,從前姥姥要開肉攤兒,她會每天早起幫忙。而現在,黎秀若是想做什麼,她也會幫她得到。
天花闆上的吊燈是華麗的樣式,上面吊着的每顆閃鑽都是用得極好的切割工藝,冷白色的燈光被吊鑽剝離出各種亮度的碎片,落在空曠的牆壁上,像陽光充沛時的泳池底壁。
入夜後的莊園很是寂靜,黎秀睡得很早,外面隻偶爾有幾陣因空曠而暢行的風聲走過,讓黎硯知疑心此刻隻有她一個人醒着。
但下一秒一陣嚣張的砸門聲響應了她的猜測。
那響雷一般的聲響帶着明目張膽的挑釁昭告天下,半晌之後,那砸門聲才停止,似乎是剛剛想起門鎖上有自己的指紋信息,一聲機械音過後,又是一聲巨大的摔門聲。
黎硯知穿上拖鞋,門外的走廊冗長。
她先是走到黎秀的房間外面,果然房間已經熄了燈,她悄悄側過耳朵,裡面沒有聲響,不知道是沒被吵醒,還是懶得搭理。
從樓梯口能看到一樓的客廳,她靜靜地站在那裡,眼睛緘默着落在那頭張揚的藍發上。
李铮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是剛才砸門耗了力氣,正仰頭喝着水。
他像是一袋悶了的炸藥包,用力全身力氣卻總是啞火。他的喉結随着水流滾動着,玻璃杯罩住小半張臉,連視線都變得柔和。似乎是察覺到什麼,或者是他一直期待着什麼。他睜開眼,和樓上那道俯視的目光相對。
他記得她,那個“後媽”帶過來的,他的便宜妹妹。
李铮放下水杯,雙手陳在膝蓋之上,一個很有進攻意味的姿勢。那女孩穿着白色的棉質睡衣,頭發有些亂糟糟的,大概是被他剛才的一番傑作吵醒。
她的皮膚在稍暗的光線裡顯出瑩潤的光澤,顯得整個人十分人畜無害。
四目相對的時候,女孩竟沒有避開,她絲毫沒有為自己窺探的目光感到抱歉,反而是那雙有些上揚的眼睛彎了彎,嘴角勾起一個俏皮的笑意。
仿佛即将開啟一個有趣的遊戲一般。
黎硯知回頭看了看那扇被漆黑籠罩的木門,幽靜的空氣裡漫出一聲輕哼,她的睫毛在眼睛尾部落下一隙陰影,緩緩轉過身去,離開李铮的視線範圍。
她知道,此刻李铮一定在看着她的背影,就如同那天,她一直在觀察着李铮的背影一樣。
她好像馬上就要有新玩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