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側了側身,把這串地址發給了路原,【查查這個郵箱地址】。這種程度的私照,如果不是路原自己洩露出去的,那八成就是他那女朋友的手筆。
想着路原在車上那副鬼迷心竅的模樣,他陳出聲冷笑,他沒有替别人收拾爛攤子的癖好。
路原回複的很快,他原本就脾氣上佳,一點也沒有和李铮剛吵過嘴的龃龉。
【我馬上幫你查。】
李铮視線定在這條消息上,瞳色暗沉,半晌,他閉了閉眼,還是沒有再說更多,隻冷淡地回複了一個“嗯”字。
正當他準備起身換件睡衣的時候,屋裡的電器忽然短促地鳴叫了兩聲,然後室内瞬間陷入黑暗。
這裡的住戶并不多,但用電卻不輸一個中等規模的小區。這種停電的情況偶有所見,大多是例行的電路排查。
他原本就沒有在這裡過夜的打算,索性趁着外面朦胧的自然月光,胡亂套了件外套,打算回他城區的公寓。
他剛要開門,忽然又想起樓下的黎硯知。如果他走了,這麼大的莊園裡應該就剩她一個人了。
室内的空間過于空曠,月色的光亮透過窗簾縫隙落進來,像是落入旱地的雨滴即刻幹涸。
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一點微末的聲響在這種環境裡都會放大數倍,變得分外可怖。
這種情況…是人都會害怕吧。
他握在門把手的大手倏然又落下來,算了,兩個人待着總比一個人捱着好。
他又重新斜躺回床上。
其實他心裡是知道的,如果若是非要從他家的荒唐事裡論清白論無辜,那一定是黎硯知了。
可偏偏他每次犯渾,都恰恰隻撞上她,所以他不自在,因為他那惡意總是找錯了人。
而他總是臨時偃旗息鼓的怒氣又讓他更加煩悶,像一個跳不出的循環。
李铮胡亂抹了把臉,為自己不合時宜的公正别扭。
還沒等他别扭完,黑暗裡忽然蹦出聲清脆的敲門聲。
緊接着是一道沉靜的聲線,在過于安靜的空間裡幾乎是飄過來。
“你在嗎?李铮。”
回應她的是一陣拖鞋摩擦在地闆上的沉悶聲響。
門一下被打來,眼睛早就适應了黑暗的環境,虛虛将面前的人勾勒出輪廓。
李铮倚在門框上,面前的小姑娘比她矮上半個個頭,穿着一件顔色亮麗的睡衣,上面的圖案在晦暗裡隐去細節。
是小兔子嗎?
李铮眼尾緩慢地向上傾斜,他的語氣沒有情緒,“何管家沒有告訴你不要來三樓嗎。”
面前的眼睛顯出水一樣的亮色,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可又像是回答了,“太黑了,我感覺屋子裡有鬼。”
她說話總是一字一句,顯得格外認真。
“我要和活物待在一起,不然我睡不着。”
聽着這個不速之客話裡話外稱呼自己為活物,李铮竟也難得的沒什麼火氣。
大概是黎硯知的語氣太過正經,更像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考究态度。
見李铮側了側身,黎硯知悶着頭走了進去,她黑漆漆的後腦勺轉了轉,似乎是打量了一圈他屋裡的陳設。
然後視線一點點停留在他床上,半晌才把頭轉過來。也不說話,就用那雙雪亮的眼睛安靜地看着他。
李铮琢磨出她的意思,由于過于不可思議,他竟然一瞬間有些失笑,“你還要睡我的床?”
“我不睡床我就會夢遊。”她頓了頓,繼續用嚴謹的口吻接上自己的話尾,“然後到處打人。”
細聽,那話裡竟然有幾分淡淡的威脅。但李铮看着眼前的女孩隻覺得她愣得出奇,他眉梢挑了挑,竟也突然覺得睡地闆也沒什麼。
他兩步并一步,利落地攬過他床上的被子,往身上随便一搭。
見黎硯知又要開口,他像是終于掌握了先機,眼睛活泛地眯着,“這被子我蓋過了。”
“哦,”黎硯知看了看,“那快點換掉吧。”
李铮被他那大被子蓋住腦袋,聽什麼都聽得模糊,大概也聽不出黎硯知語氣裡微妙地嫌棄。他擡手從櫥櫃裡又搬出件新的羽絨被扛在肩上,自顧自地說着,“你在這裡躺會吧,我在門邊打個地鋪,等會來電了我再走。”
他把新的羽絨被放在床角,騰出手揭掉床上原本的床單,他幹活極利落,那熟稔的手法倒是和他往日的少爺做派不太匹配。
弄好了這邊,他又扛着被褥和他的被子推開門,往地上一扔,簡單地攤了攤。
為了幹活方便,他早脫了外套,黑暗沿着他瘦削的身形描出輪廓。李铮生得一副好身材,長手長腳搭配上大體量的骨架,即便身型清減也不顯得過于嶙峋。
反而讓他的線條更加和諧利落。
入秋的天氣已經見涼,空調停了也混着一股濕冷。
等他收拾好,卻看見黎硯知已經早早鑽進了被窩,隻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見他那雙冷白的手扶在門框上,被子裡的腦袋聳了聳。
大概是嫌黑不想讓他關門,李铮将門停在半開的角度,那顆腦袋又安靜了下來。
空氣又沉默下來,月色透過窗戶,在地上浮動着光暈,像條細窄的河流。這份寂靜格外催生敏感,心跳也被裹挾變得緩慢。
李铮枕着胳膊,忽然回過味來。他往裡看了一眼高枕無憂的黎硯知,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潦草地鋪,瞬間有些啞然。
他這一天還真是新奇,下午被人胡亂威脅了一通,晚上這又跑來給他這隻見過幾次面的“便宜妹妹”當守門太監。
算了,算了。
他裹了裹被子,堪堪背過身去。似乎是察覺到他被子的響動,身後的也掀過一陣窸窣。黎硯知的嗓音在寂靜裡顯得更模糊,像是在喃喃自語。
“你讨厭我嗎。”
她這話問得直白,李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與她并無恩怨,但有着黎秀這層關系在,他也實在不可能毫無芥蒂。她隻一句,便輕易挑破了今晚這天時地利的一團和氣。
李铮扯了扯被子,閉上眼睛打算裝睡蒙混過去。也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并未發覺自己面對黎硯知時的那股詭異的服從态度。
他的少爺脾氣是出了名的,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直接一個“滾”字便可解決,可他此刻,卻想着辦法讓他的沉默順理成章。
他沒再有動作,後背僵直着騰出一個上好的睡相。身後很快沒了聲音,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蒙混過關的時候,一股微熱的鼻息忽然落在他的眉宇間。
他身下的被褥随即跟着下沉,似乎是有人将胳膊撐在了他的肩膀一側。
黎硯知在貼着他的臉檢查他。
意識着這件事情之後,李铮的大腦瞬間停轉。他能感受到視線落在他微阖着的眼睛上,不依不饒地逡巡着。
下一秒,他聽見黎硯知那瞬間冷漠下去的嗓音。
“沒睡着為什麼不回答呢。”
李铮的心急速跳動了一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句話,可不知道為何,這股認真冷漠的嗓音迅速與他下午收到的那封威脅郵件重合。
【不聽話就毀了你們】
【不聽話就毀了你們】
【不聽話就毀了你們】
兩個不同維度的事物在他的腦袋裡迅速糾纏起來,像是一串冰冷的閃爍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