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停頓片刻,她回頭看了一眼,歎息着搖頭,繼續邁開步子。
這幾日大理寺清查贓物,人皮上邊除了陰符,還有大淵軍隊布防的消息。
轉至皇城司的人皮刺繡藏了各式情報,刺繡花紋精密繁複,一些刺繡的絲線甚至堆疊三層,挑開才能看到其中機密。
更别提那些雜亂組合的手法,光挑解絲線都是地獄級别。
城東一案結束至今,易棠成日伏在桌案間,細查刺繡裡面暗藏的情報線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已是子時。
燭台上白蠟堆積,燭影晃進眼睛,她有些困乏,但看到腳邊堆疊半人高的皮,方知曉子時對她來說尚早。
剛擡臂伸了個懶腰,暗探進來禀報:“芺青姑娘失蹤,柳家大院中有人懸梁自盡。”
話說得隐晦。
她細聽之後的内容,逐漸放下錐線。
那人在身旁提醒,謝小公爺和梁大人正在柳家院等候。
易棠搭了件披風在臂彎,轉身就走,留下剖解至一半的人皮刺繡。
報信的人說得口幹舌燥,兀自倒一杯茶,清水涓涓,灑了點滴在皮面。
那人小聲嘀咕晦氣,匆匆飲盡茶水,緊跟上易棠。
書房再無人,隻餘滿室幽藍寂靜。
布滿刺繡的人皮在幽月下泛起冷光,其上殘留水迹,宛如生人痛哭留下的淚痕,訴說無盡哀怨與凄涼。
恰似世間許多苦命人,生前無人問津,死後屍骨屢遭嫌棄,命運之凄慘,孤寂且悲涼。
所幸公道在人心,惡徒終有落網之日。
夜風吹散心事也帶來憂愁。
因着柳家出事,皇城司加強城東的戒備,多調派巡衛在此區域巡邏。
易棠步履匆匆,沿着熟悉的街道疾行,很快來到柳家大院,遠遠瞧見兩道身影。
再仔細看,謝年祈和梁詠緊挨在一處,兩人正商讨着什麼。
聽到她的腳步聲,梁詠笑了,轉而打趣謝年祈:“說起城東案件,聽聞謝小公爺桃花緣匪淺,這易掌櫃是否也在其中?”
話語中盡是玩笑,他說完話就遭謝年祈瞪了一眼。
梁詠被這記鋒利如刃的眼刀刮得渾身難受,當即意識到自己的幽默不合時宜。
他收起笑臉恭敬賠罪。
四周靜悄悄的,遠處高聳的飛檐在黑暗中若隐若現,檐鈴随風輕搖,叮叮鈴鈴,清脆而瘆人。
易棠從袖間摸索出一隻荷包。
肉粉色的荷包嶄新,上邊的并蒂蓮針線細膩。這是芺青送給某人的信物,如今倒成了少女留在世上的最後一件物什。
月光下她攤開手掌,托舉荷包,遞到謝年祈眼前。
那人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卻未接過物件,隻在喉間發出一個簡短音節。
“嗯。”
“你要不要送她最後一程。”易棠的聲音壓得很低。
“不必了。”
月上枝頭,萬籁俱寂。
謝年祈收攏袖子,偏頭望向空中那輪皎潔明月,清洌聲線如同玉石墜地:“如你所言,她現在最不希望我在場。”
易棠輕歎一聲,感慨世事無常。
既同情芺青的遭遇,也恐懼即将面臨的場景。
她深吸一口氣做足準備,輕易推開那扇勉強算得上遮擋闆的大門。
大院裡的景象比想象中的更為蕭條破敗。
院牆皆是火燒過的痕迹,木門焦黑,木頭的焦臭味卷入鼻尖。
昔日繁華的院落塌了将近一半。
院正中的榕樹同樣稀疏,樹幹燒得烏黑,樹根處斜放一把琵琶。
稀疏樹葉間懸挂一抹紅影。
如初見那般,少女面上的紅色胎記自額角蔓延至臉頰,眼裡隻有深沉死氣。
風吹過,少女在樹上一晃一晃的,豎垂的繡鞋不時輕觸樹幹,晃得榕樹葉窸窸窣窣。
易棠抽了抽鼻子,強忍住淚水不忍再細看。
她匆忙轉出大院,回到謝年祈身旁。
“柳家對應故事裡買賣人口的人家。”
聽她突然道出這麼一句,謝年祈困惑,反應過來她在說紙衣女童的故事。
柳家對應故事裡的人家,馮裡是牙儈,被拐賣的幼童則是地牢裡的女孩。
故事結局紙衣女童立于榕樹下索命,故事之外芺青身穿紅衣,自盡于榕樹枝上。
自古流傳生人着紅衣赴死,死後化為厲鬼索命的說法。
芺青心裡有怨,卻怨得無處發洩,隻能如此表達自己對這世間規則的不滿與憤恨。
街道邊的樂樓笙歌漫漫,不知哪家頭牌獻曲,琵琶聲铮铮铿铿。
時興的曲子。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
“落燈花棋未收,歎京城孤館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