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猶豫兩息,緩緩探進面覆輕紗的美人,穿着侍君位份的常服,瞧着身量尚未長開,眉眼可見稚氣。
落朝顔不禁露出探尋的目光,眸中劃過疑色。
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尚未離開門口的美人下意識擡手遮住自己的臉,頓了會兒,方弱弱開口,“陛下,奴并非有意惹眼,實是臉上傷勢未愈,才出此下策。”
傷勢未愈,落朝顔盯着美人眉眼又看了半晌,終于從腦海裡找出他的名姓,“秦将年,你是前些天那個撓爛臉的侍君?”
聽到她笃定的說出他名字,秦将年神色怔愣一刹,回過神後直點頭。
落朝顔視線在他輕紗上打量,神色平常,“臉還沒好?”
秦将年撫着自己的臉,低低道,“回陛下,季叔開的藥,奴每日都吃,傷痕已經好些了。”
“你過來,”陛下示意他走近,“朕看看你的臉。”
見他步履小心的走着,落朝顔接着道,“從前沒見過你,今日是頭一回來這?”
一問話,秦将年便停下來,有闆有眼的說道,“回陛下,禦書房陪駕有輪值表,奴臉爛的那天恰好輪到。”
“因着爛臉,季叔讓奴先養傷,所以領衛将奴的值班日往後倒了幾日。”
落朝顔恍然道:“原來如此。”
兩人說着,秦将年漸漸挪到禦案邊,離得近了些,落朝顔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掙紮,手放在耳邊猶豫好半會兒才摘下面紗。
落朝顔做好他臉上布滿未愈才合紅痕的準備,不料面紗褪下,素白小臉印着幾道模糊的淡紅印記,正正聚在兩頰,并不可怖,倒是增添幾分顔色。
她望着兩團淡印,想起小尾說過的腮紅,視線緩緩掃量面前之人的容貌,也算清麗佳人,有三兩分小尾的姿色,然他的眼神能叫人明晰兩者區别。
小尾眸光澄澈,心思單純,秦将年的眼裡有着比他更為複雜的世故人情。
“是好些了。”落朝顔示意秦将年彎腰,後者順從的俯身,她擡手替他戴好面紗。
兩人靠近的一瞬間,她淺眸平和,注視着他,動作也溫柔,指尖碰觸秦将年的耳廓時,他好似被火燒,耳尖頃刻紅透。
落朝顔刻意放緩行徑,餘光沒有錯過他閃躲的視線,以及漲紅的臉頰,她斂眸,似不經意的問,“年年,怪不怪朕給宋泊亭的處置太輕?”
女帝輕輕皺眉,眸中聚起一捧多情,手尚且停在他臉邊,問話時,指腹徐徐擦過他耳後,帶起一陣顫栗。
那雙淺褐瞳眸搭配着素臉紅唇,舒展而平靜的氣質使她的長相不具備任何攻擊性,宛若山水畫裡的那抹留白,未及上釉前的淨白瓷胎,不顯山露水,而具有包藏萬物的平和。
可她并不愛笑,慣是面無表情的,唯有眼眸充當她情緒的展示,那抹平靜則更像是風雨欲來前的幌子,便是如此,秦将年與她對視,心跳聲也鼓擂震天。
他呆着,陛下卻不催促,隻是柔着聲音又喚了聲“年年”。
秦将年目光怔愣好半會兒,總算回過神,嗫嚅着連連搖頭道“不怪不怪。”
他受寵若驚至極,忙不疊跪下,“陛下如何罰他都有陛下的道理,奴感激陛下查清真相尚且不及,豈敢生出忿意。”
從彎腰俯身到跪地仰頭,簡單的姿勢變化,落朝顔眸中不覺浮現一抹滿意,“朕先前未曾細細看過你的模樣,今日一見,想來是宋泊亭嫉你容貌,才做出那等荒謬之事。”
“可歎他一介男兒身,心胸氣度如此狹小,”落朝顔擡手放到秦将年的頭上,輕輕揉了揉,語氣疼惜,“年年,你受罪了。”
秦将年僵着身體不敢動,顫巍巍的道“奴沒事。”
他聽聞女帝寵愛好顔色的美人,也心知自己皮囊不差,卻沒想到她竟多情至此。
初初見面,便能如此親昵待他,想來尾公子獨寵後宮的事,也不過是衆人信口胡說。
落朝顔又輕聲哄了會兒他,而後讓人研磨,欲要批改奏折,脫離她的目光注視,秦将年暗暗吐了口氣,可算放松下來。
禦書房内安靜無聲,隻聞墨條磋磨窸窣與書頁翻折朱筆劃紙聲。
人在放松的氛圍裡,會展示出自己最舒服的狀态。
落朝顔批着奏折,時不時視線掃過桌邊研磨的美人,骨架偏小,身量不高,容貌稚氣,瞧着不足十六。
心裡浮現這個念頭後,女帝神情無語,禮部尚書倒也不必如此積極,她并沒有急色到這個地步。
研磨的手緩緩打着轉,虎口抵在墨條邊,手指微微使力包裹着,忽而指尖繃緊須臾,又恢複松懈,落朝顔并未迅速收回目光,隻心道敏銳力不低。
她擡眸,看向秦将年,話裡含笑,“年年,你年歲幾何?朕瞧你似未滿十六的模樣。”
聞言,秦将年面色緊張,稍用力的碾磨手裡墨條,神色坦誠而不敢隐瞞的說,“回陛下,奴今年十八了。”
“十八啊,”陛下重複了遍,笑着跟自己說一般,“奇也,怎地看起來這般稚氣。”
身量堪堪與她平齊,同是十八歲的年紀,小尾足足高他大半個頭。
這還是小尾在宮裡吃不飽穿不暖長大的結果。
除非,“年年,你從前在家裡不大受寵,是嗎?”
秦将年神情慌亂幾秒,拙劣的恢複平常狀态想掩飾,聲調卻發顫,“陛下,奴與娘親在家裡安分度日,父親雖未時常陪伴,但也不短奴的吃穿用度。”
“不必驚慌,”落朝顔似不忍他為難,忙軟下聲音,“年年,日後在宮裡,朕亦不會缺你的吃穿。”
聽到這話,秦将年極為感動的朝她看來,當即跪倒,“奴叩謝陛下聖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首的人沉默無言,既不叫他起身,也不說話。
他跪在地上,盯着地面花紋,耐心十足的等待。
良久,她冒出一句,“年年,朕不喜歡你自稱奴。”
禦案遮掩住女帝眸中的暗色,她神情微動,冷不丁揚聲道,“朕将你的位份擡高一階,往後不必稱奴。”
意料之外的天降餡餅,喜得秦将年顧不得禮教,下意識驚喜的擡頭望她,眼神交接的那一刻,女子忽然補了句,“宋泊亭既去,你便頂了他的位子。”
話音落下,她看到秦将年的臉上閃過一絲晦色。
語調倒無變化:“謝陛下。”
落朝顔得了新發現,心情極好的說了些甜言蜜語,哄得秦将年退下後,她頓時面無表情的屈指扣響桌面,“跟着他,看他是否跟渡清河有聯系。”
“小姐,他二人也值得出動天字士嗎?”
“輕敵是大忌。”落朝顔瞥了眼角落裡的天字士,她不覺得用他們監視秦将年太過浪費。
胭脂蜜一事,宋泊亭未必是黃雀,娥女怨的出現,更說明後宮的不太平。
她不再多說,吩咐道,“直覺告訴我,他不對勁,一有異常,及時來報。”
天字士無話,麻溜地領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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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将年升為側君的消息,很快傳遍後宮。
正吃着零嘴的枕玉涼震驚張大嘴,反觀坐在他對面的宿客眠,态度竟平靜的不可思議。
“你是被氣瘋了嗎?”他問宿客眠。
男高不屑:“他們都是賓館,我才是姐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