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相國府，甘棠跟在秦方好後頭念叨着想吃紅燒肉。

秦方好忽地轉身攥住甘棠前襟，眼神陰鸷地盯着她，惡狠狠問：“你是誰派來的？”

甘棠一臉莫名其妙，那雙即使驚詫也瞪不大的眼睛眨了眨：“你在說什麼啊！”

秦方好臉龐逼近她，陰沉着臉威脅道：“不說就把你趕出去。”

甘棠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主兒，當下就惱了，一把推的秦方好後退好幾步，忿忿道：“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

說完轉身攥緊雙拳快步走到庭院一個縱身飛出了院牆，留下一句：“本大俠去也！”

“傻缺。”秦方好翻了個白眼。

用過晚飯後，秦思道把秦方好叫到正堂，說殿前記言左史告假探親，讓他暫兼着代職一陣子，正好多見識見識。

秦方好點頭應承。

晨光熹微，靜鞭三響。

偌大皇極殿百官俱集，文武兩班依品分列，天子儀仗隊泱泱而至，殿前駐辇，獨孤明頭帶攢珠嵌寶金冠，身着黑底金紋大袍，腰系雙螭銜勾帶，昂然跨入大殿。

衆官俯伏山呼萬歲，拜禮畢，殿頭官慢聲高喊：“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此話像是吹響了戰争的号角，那些個谏官一個個跳出來跟皇帝告狀，告什麼的都有，誰打嗝放屁，誰衣冠不整，誰笑容不雅，誰納小妾等等。

被彈劾的官員則汗流浃背，即刻出班告罪，求天子寬恕。

連秦思道都被彈劾了一番，說他的山羊胡須尾分叉，是有二心之兆。

谏官隸屬中書省，屬皇帝直管機構，秦思道輔佐天子，算谏官半個上司了。

他們連直屬上司都告，就差彈劾皇帝了。

紗屏後的秦方好坐不住了，手撐在書案上便要起身上前理論。

皇極殿比勤政殿大了将近兩倍，有記言左史四名，記事右史四名，分别坐于大殿兩側紗屏後。

一旁的左史萬玉成忙扯住秦方好，小聲道：“小公子稍安勿躁，這是每日朝會慣例，谏官職責所在，不必憂慮。”

秦方好看着獨孤明端坐金龍寶座上，像普世神君般寬恕一個個犯了芝麻塵粒罪愆的臣子，滿臉的無法理解。

這是什麼唯恐天下不亂的慣例。

萬玉成笑眯眯道：“一則彰顯聖上恩澤廣被，二則警示百官當謹言慎行以身為範。”

秦方好嘴角抽了抽，啞口無言。

他總算明白獨孤明為何喜靜了，整場朝會就是在吵架，土匪窩是招安還是清剿要吵，邊患打還是不打要吵，南方水災難民如何安置要吵，總之沒有意見統一的時候。

堂下分為四派，分别以相國秦思道為首的保守派；尚書省尚書令郭淳的家庭作坊；武将骠騎大将軍傅子濯的激進派；再就是谏官團那群告狀精的無差别攻擊派。

秦方好還好，負責記錄的是保守派，他們恪守“言則必中，默則深藏”原則，不輕易發表意見，秦方好也就落得個清閑。

再看記錄谏官團的史官，那叫一個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手裡的筆都晃出虛影了，行事機敏熟稔的讓人心疼。

現下堂下還在吵架，為了立太後的事。

就這麼點破事吵了一年，秦方好也是服氣。

讓他訝異的是，對此事一向保持中立的激進派居然有幾個跳出來支持立太後。

這讓他大感不妙，傅子濯和姐夫是出生入死的戰友，他們突然擁護雲太妃，隻能說明雲太妃确實跟姐夫搭上了線。

如此說來，那個給姐夫送女人的“淩老爺”定是雲太妃的人。

但是昨夜長姐和姐夫不是已經……

散朝後秦方好要趕着去勤政殿，抽不出空找孔歸厭說話，隻得先作罷。

晚上下值出了宮，見來接他的是府裡家丁，不見甘棠，早上也沒見着人。

“甘棠呢？”秦方好問。

“回小少爺的話，小人不知。”近日秦方好愈加不苟言笑，家丁小心打量他臉色，“一天都沒見到她。”

秦方好低頭沉默半晌，跟家丁說：“你走回去吧，我自己駕馬車去一趟别處。”

他成日裡養尊處優，會駕哪門子馬車，家丁不放心，張口要說什麼，對上秦方好毋庸置疑的眼神後，再不敢多話。

秦方好确實不會趕馬車，人少的地方還好，人多的地方他都跳下馬車牽着馬走。

夏夜街上依舊繁鬧，他給甘棠置的宅子和鬧市僅隔着一條街，姑娘家還是住在人多的地方安全些，有什麼事左鄰右舍也有個照應，況且這裡離相國府也近。

秦方好牽着馬車穿過長街，拐進巷子裡，在一戶門院前停住。

院門虛掩着，從外面看，院裡亮着不小火光。

他把缰繩系在門前海棠樹叉上，推門進了院子。

庭院前燃着一堆篝火，甘棠盤膝坐在火堆旁，手裡拿着一根棍，另一端串了隻滋滋冒油的雞在火上烤，一個眼神都沒分給院門方向。

秦方好在甘棠邊上席地而坐，摸了根柴火扔進火堆：“大夏天的，你也不嫌熱。”

甘棠不搭理他，悠哉悠哉烤着她的雞。

秦方好也不在意，又摸了根柴漫不經心地扒拉火堆。

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有篝火是不是發出噼裡啪啦的炸響聲。

雞烤好後，甘棠扯下一條雞腿遞給秦方好，從秦方好進來到現在，她都沒有正眼瞧過他。

秦方好看着她遞過來那隻雞腿，忽然笑了下。

确實很可笑，他懷疑甘棠，并非因為她是淩老爺送給孔歸厭的女人，而是甘棠對他太好了。

甘棠是個極自我嚣張的人，她會跟圓圓搶糖吃，敢挑釁天子，她誰都不放在眼裡。

但是她會讓着護着秦方好。

不是府裡下人谄媚主子的讓着護着，是那種下意識的照護。

比如這隻烤雞，她會很自然而然地撕下一大塊雞腿先分給秦方好。

秦家人對秦方好好是因為他是“秦方好”。

獨孤明讓着秦方好是看秦思道面子以及基于他那個該死的近衛差點把他踹死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