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止陷入了沉默。
他理了理思緒,試探性說:“我先前,是不是用壽命晉升到的太初境?”
“不止。”
“還有什麼?”
“一條經文。”
“升到太素境也用了壽命嗎?”
那時他處在極大驚恐中,對這些細枝末節并未在意。
“是。”
“用了多少?”
“一條經文,八年壽命。”
“那我現在還有多少壽命?”
“三十九年。”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是在騙我對吧?”辛止故作輕松道。
“如果存在欺騙,我們就不能夠達成共識。你無法使用我,我也沒法借助你施展法術。”
辛止看着眼前的白霧,忽然歎了口氣。甯些仙師的話浮上他心頭: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把握住嗎?
“我想晉升太始境。需要多少年壽命?”
“十八年。”
綽綽有餘啊!他不禁想大笑。想他以往花五年的時間停留在太一境遲遲沒有進展,如今隻需要花上些壽命——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我記得,我晉升的話,壽命也是會随之延長的。”
“是。”
得到肯定的答複,他快意得笑出來。此前的陰翳一掃而空,他迫不及待道:“我現在要立馬晉升至太始境。”
白霧沒有反應。
辛止急了:“我壽命足夠了!”
白霧左右晃蕩,又從樹幻化成孩童,幻化成飛鵬:“沒有經文,無法晉升。”
壞了。辛止跟洩了氣一樣。别說經文了,他如今身處雜役門,連學堂都接觸不了,遑論經文!
但白讕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對啊,他現在晉升太素境了,打破了解經師無法修煉的魔咒,大長老若是見到晉升的自己,怕是會大喜過望,獎勵他經文吧?
到屆時,也不愁沒有條件晉升了。
思及此,他心情大好。思緒流轉,倒發現先前那兩條經文的闡釋似燕歸巢般,重新烙印在自己腦海裡。
真是弗笑,弗以為道啊!
他不知道白霧多久消失的。等到他緩過心神,才發現面前已空空蕩蕩。唯一輪弦月,似銀鈎,劃破無盡筆墨,現出黎明的底色。
經此一談,他對秘籍更加愛不釋手,同時也暗暗打消了離開宗門的念頭。反正自己的晉升隻跟壽命與經文有關,壽命他不愁,關鍵是經文。
普天之下,大荒九洲,幾乎所有的經文都被各宗各皇室牢牢掌控。他若離開宗門,置身郊野,哪怕他有秘籍傍身,也依然一輩子與修煉無緣!
辛止又在山頭坐了半晌。後來他伏首,口中誦着甯些仙師緣德無量,向着浩蕩天地行了個隆重的拜師禮。
山間小路引他慢慢回。
天空被腳步聲和人聲打成了篩子。辛止的木門被蠻力地破開。那掌事的還在給人作解:“靳公子,這人真不在,一晚上沒回來了!要是回來了我能不……”
待前面的人站定,看清屋裡的情況後,掌事的暴跳如雷:“好你個混賬!你還知道回來?!”
倒是靳安突然大笑,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把無關緊要的人帶了出去。
辛止也沒料到大清早的就有人找上門來,他才剛淨洗罷,準備趁還未上工出門,去找白讕談論今後的事情。掌事出去前還拿那雙三角眼橫着他,辛止也毫不示弱,死死地瞪了回去。
他看到靳安兩手抓抱住一團光,抻開來往四周飛去。
“放心吧,我們的談話不會被别人知曉。”靳安和氣道。
“你是怎麼出來的?”靳安問。
辛止飛速打量了一下他身邊待命的兩名修士。正是昨日壓制他的兩位。
辛止不動聲色:“誤打誤撞,遇到個出口,就出來了。”
“撒謊!”靳安拔高了音調,語氣激動:“噬心堂怎會有莫名其妙的出口!”
話音剛落,辛止隻瞥見一抹殘影,下一秒人已被掐住脖子,提在半空。
“你還晉級了,你竟然在那種鬼地方晉級了!”靳安露出猙獰的笑,“我沒想錯,那地方果真能修煉!快把你晉級的經驗告訴我!”
辛止死死扒拉着脖子上的手,蠻力遏制得他無法呼吸。
等及好不容易掙脫出來,那兩名修士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他身後,伺機出手。
“你還不說嗎?”靳安的語氣裹雜着失望,“就像我之前說的,你晉級了,合當感謝我啊!”
又一爪朝他襲來。他先前隻是沒所防備,此時警惕拉高,再加上晉升到太素境後,身體更加靈活,身形一閃便躲過了這一招。
靳安同兩名修士呈扇形包圍着他。
許是不耐煩了,靳安不再多說,又抓抱出一團光,直直朝辛止打去。卻不想法術剛打出,似碰上屏障般反彈回來,正好禁锢住他的下手。
靳安愕然,像看怪物一般看着辛止。但他反應也十分迅速,内含掌力飛速起訣,又是一招排山倒海之勢朝辛止湧去!但這一招仍未觸及辛止分毫,又被反彈了回來,撲向另一名修士,把他掀得人仰馬翻,壓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靳安此時才冷靜下來。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在無法動彈的兩人身上流轉片刻,陰沉着臉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能成今天這副模樣,是不是當感謝我?”
“不如我們做比交易,各退一步。”
辛止此刻已捏了把汗。他負手而立,掩飾住自己因恐懼而顫抖不已的手,裝作氣定神閑的模樣,搭腔道:“不錯。”
他的癸級感悟已被耗費完畢,此刻的他一個法術也使不出來。還好那兩招四山沉煙術幫他唬住了靳安,不然再打下去,他怕是不死也殘。
“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肯告訴我修煉的辦法。”
辛止心裡有苦說不出。他也不知道有什麼修煉的辦法,這叫他怎麼說?
可此刻如果沒能穩住靳安,那後果不堪設想,他思索半晌,決定先應承下來,之後再思脫身之法。
“我隻有一個條件,”辛止盯着靳安,“我需要一條經文。一條全新的經文。”
靳安聽聞似有些詫異:“一條經文?”
辛止隻颔首。他抑制住迫怵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維持不可一世的姿态。
陰鸷的眼神打量他片刻,靳安神色忽地激動起來:“行,我答應你!你現在就跟我來。”
辛止跟在靳安身後,繞過幾條小路,一路往下,忽而來到一座洞前。山洞黑黢黢,上方挂着個匾牌,上書“噬心堂”三字。辛止瞳孔微縮,不僅是沒料到靳安會再次引他到這,更詫異的是:原來噬心堂就在天柱峰的山腳下!
一想到自己住在一群怪物上面,他就不禁打了個寒戰。
“你領我來這裡做什麼?”辛止忍不住發問。
即使此時隻有靳安一人,辛止還是忍不住犯怵。
“做什麼?”靳安冷哼一聲,從袖裡掏出一支用過的鲛人燭,以石火打亮,示意他走進去。
“你不是要經文嗎?我給你啊!”
靳安大笑的聲音如同無法招架的鐵塔傾頹。
辛止想跑,但進了這山洞,他的眼裡隻剩下了那支鲛人燭的光。若是沒有這光,前後盡是黑暗,看不見來時路,身上的暗傷又在蠢蠢欲動。辛止似丢了魂般,跟着鲛人燭亦步亦趨。
他聽見大牢開啟的聲響,轟隆如石破。他眼睜睜看着靳安從牢房裡揪出一隻怪物,進行殘忍地蹂躏,把它的骨頭扭斷,踩枯枝敗葉那樣,踩碎它的身體。
扭曲變形的尖叫聲響徹地牢,伴随咔吱咔吱的響聲,辛止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懼怖讓他反胃嘔吐,他雙手撐着地面,感受到有粘稠的液體在試探他。辛止忍不住大叫,而就在這癫狂時刻,他聽到從那具怪物身體裡發出悲慘的叫喊:
他終于聽懂了——
那是句人聲啊!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