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止謝絕了白讕的留宿。盡管二人闊别已久,還未寒暄幾句,可秘籍的異常促使他急不可耐地去找出原因,不得不同白讕道别。
白讕送他下南卧峰,正要往北邊走,卻被辛止攔下了。“讕兄,我們就此作别為好。”
他遲疑片刻,續道:“我已不在北卧峰。三個月前,我便被調往了雜役門。”
“怎麼去了那裡?”倒是白讕先急着發問了,“你不是已經晉升了太素境嗎?為何還會遭此待遇?”
辛止苦笑。“我晉升,不過是最近的事。不過雜役門也好,雖然活多,但總歸沒什麼壞事。”
“苦寒長老沒有幫你嗎?”眼看白讕着急得要往長老面前讨個說法一樣,辛止連忙解釋:“不是的,不關苦寒長老的事。相反要沒有苦寒長老,我可能兩年前就被丢去雜役門了。”
他三言兩語便跟白讕解釋了去往雜役門的始末,并同白讕扯了個謊,說自己得虧了苦寒長老分給他的差事,在謄抄解經詞的過程中有所感悟,積壓到近日才突破。
白讕聽後又是歎惋,又是憤慨。
“那些有眼不識貨的家夥!”
辛止聽後難得笑了。
“修行就是這樣的,保不準感悟下一秒就來了。就跟水滿了就會溢出井口,時候到了,也就晉升了。”他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說道。
他到底沒有将秘籍的事情告訴給白讕。在他想來,此秘籍是他與甯些仙師之間獨有的秘密,不可為外人所知。
揮别前,白讕讓他不要擔心,大長老雖然是個勢利眼,但不會虧待任何一位太素境的修士,更何況他打破了解經師不能修煉的魔咒,想來他失去的東西很快便會重新擁有。
辛止笑了笑,不置可否。作揖辭别,他走出不遠,又不經意回頭望,便見那南卧山山門下仍有一抹白衣淡影伫立。
好似挂在山門上的燈籠挂穩了他的心,辛止也不管那方能不能看見,舉起雙臂晃了晃,便頭也不回地走進黑夜。
醜時的鐘聲撞在靜茫茫的大地上。他走在通往天柱峰的棧道,望見蓮花峰上一片黑黢黢。想來華筵已畢,不知道筵席上是否有人留意到他的消失。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坐上首的少年。靳安,這個名字如同毒藥。噬心堂裡遭受的折磨仿佛即可蘇醒,叫辛止連打了幾個寒噤。
白讕不也是個天才嗎?他暗想。年紀和靳安相仿,同樣是太始境修士,可白讕身上永遠沒有恃才傲物的氣息。
難怪苦寒長老會選他做真傳弟子。
辛止挨近雜役門,便聽見從主房裡傳來連綿不休的咒罵聲。他側耳細聽,聽到掌事的在罵他尻包爛瘤,罵他狗腳糞奴。說他前腳說解手,後腳就把他一個人丢在那侍奉一窩子人。還講要等他回來把他衣服扒開看看,身上究竟長了幾個尻眼。
辛止嘴角垂着,擠出深深的褶皺。入了太素境,法術靈氣一個都沒見着,倒是五感變得異常敏銳。噬心堂留下的暗傷在隐隐作痛,于他無法觸碰到的最裡面,狠狠地挖了個大洞,橫沖直撞,不留情面。
他折返回去,去往後山那口潭。
雜役門他一時半會是不去了。
桃月的後山種了決明與糈黍。這些都是穩定修士感悟的東西,但能分到辛止手上的——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下,堪堪捏緊天邊的弦月——不過幾勺。
他蹲在潭前,看着縷縷月光将他的臉龐切分為長短不一的幾塊。等緩過心神,他攤開秘籍,開始仔細琢磨起裡面的東西。秘籍第一面留有三個字:太素境。
他繼續翻動第二頁。
上面隻寫着兩個法術,都是灰色:
簪光吟輝術、
窮霄極地術。
他摩挲過這些字眼,妄圖喚起一絲熟悉的感覺。
仍是徒勞。
他繼續翻閱,在第三頁,他終于發現了新東西。
一邊名為經文輯,上錄兩條:
“道褒無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下士聞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為道。”
這不是他在噬心堂感悟到的兩條經文嗎?
然而大喜過後是無盡的悲傷。他不僅記不得這兩句經文的含義,還沒法背下這兩句經文。
灰色的經文已經躺在了紙作的棺椁裡。
他看向另一邊。對比此前的内容,此處顯得異常陌生。上封悟果集,下分十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毫無例外,也是灰色的。
他觸碰甲,觸碰乙,一一撫過去。原本隻當無意義的舉動,卻不想點到最後一個癸時,竟有一道乳白色的身影飄了出來。
那霧影先是幻化成樹,又幻化成鵬鳥,最終成一孩童。那霧的聲音極清極細,不像人聲,倒像磬聲:
那霧對他道:“你的感悟未滿癸級,是否消耗一年的壽命補滿?”
辛止原本被突然而來的白影驚了一下。發現它的根依然連着秘籍,不會四處走動,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後,辛止才放寬了心。
“你是何物?”
辛止警惕問。
白霧不答話。
辛止複問:“你與甯些仙師是何關系?”他可沒忘這秘籍是甯些仙師親手遞給他的。
那霧幻化成孩童,幻化成飛鳥,又幻化成一棵樹:“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這便來了。”
辛止沉思了許久,而後歎了口氣。這白霧确實沒有惡意,但它究竟是什麼,這秘籍究竟藏何玄機,恐怕隻有再見到甯些仙師才可知曉。
回想到在噬心堂發生的一切,辛止選擇暫且相信這白霧。
至于先前白霧的詢問——他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點點頭。
一年壽命而已。
他最不缺的,便是時間了。
隻是這麼答應着,他并未察覺身體有何變化。他欲發問,卻聽那霧突然道:“首次補滿癸級感悟,解鎖一個法術——四山沉煙術。”
秘籍的第二頁浮現出這五個字,後附說明:随機反彈一次術法。
好東西!辛止眼神發亮。
隻是,一個念頭忽然攫住他。他抛開獲得新法術的欣喜,眉頭緊皺:“癸級感悟是什麼?”
白霧答:“癸級感悟乃當前太素境所能容納的施法量。”
施法量?辛止面露狐疑之色。
他繼續聽白霧解釋道:“癸級感悟即施主能使用至多兩個法術。”
“其他的呢?”辛止問。
“次級累二。”
他沉吟片刻,“怎樣才能到第二級?”
白霧答:“壬級感悟需要達到太始境。”
辛止苦笑道:“我如今沒有靈氣,還不能引氣入體,怎麼能達到太始境?你有這麼多法術,倒不如教會我修煉的辦法。”
這倒也不怪辛止着急。畢竟在風瀾宗,隻有入了太初境的修士才能得到長老的術法指導。他停滞在太一境已五年,對此一竅不通。
那霧孩童般的身形晃蕩了下:“普通的方式對你不起作用。”
“什麼?”
“平常人引氣入體,是因為解經詞的觸動。有了那種感悟,才感知到道炁,引入身體,感知靈氣,施展法術。隻有積攢一定的靈氣,才能夠摸到突破的機會。”
“但我此前沒有受解經詞觸動,就能引起入體。”
這是不是說明我天賦異禀?辛止悶在心裡,不敢說出來。
“那是天道留給太一境的你,最後的恩賜。”
啊,多麼憐憫的語氣。又波瀾不驚。
辛止躺在草地上,望着滿天星河。
沒有解經詞的觸動,修煉就是徒勞。
他的心一下低至谷底。
“意思是說,我不能再晉級了嗎?”
白霧隻是重複道:“普通的方式對你不起作用。”
“那什麼起作用?”
白霧的語氣冷冰冰的:“從一開始就說了。”
“我隻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