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一行人先帶辛止去了傳舍歇腳,待收到國室的傳信,便使他換上一身新行頭。
換衣的時候,辛止聽到傳舍窗外傳來市井雜聲,他側耳細聽,聽得多是些江湖傳聞,卻也提到南封國春宴與三皇子慶功宴合二為一的喜訊。
那些雜聲雜語講着太極境如何如何厲害,侃到南封國室前途無量,風頭竟力壓風瀾宗。
那些細碎的話從街頭破匾、笠篑破牆傳來,不知道是哪一股風把先前質子交換的事情吹了去,又是道風瀾宗大長老的兒子完全趕不上三皇子,又是說此子愚鈍,在南封國室完全排不上号,要不是吊着風瀾宗那口氣,怕是連太一境都混不到。
辛止剛偷聽到一半,驚呼聲驟起,他探頭望去,原是一股莫名的妖風把說着閑言碎語的人掀翻了。
敲門聲把他拉回去。
傳話的清童禮數周全。眼下他們得啟程進宮了。
辛止坐在羽葆旋蓋車馬上,旁邊還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辛止識得他,每次大長老在場,這人總會在。雖然老者尊稱為“長樂長老”,但風瀾宗上下皆知此人并非和善之輩。
白讕不止一次對他說起,二長老的笑隻是他的僞裝。哪天他笑得開懷,那有人就遭大殃了。
辛止同二長老沒有多少交集。曾為解經師,他也隻給大長老與苦寒長老解過經,二長老的經文并非他負責。但他多少也聽聞,曾有解經師未解得他盡興,失蹤了一段時日,回來不是這兒痛便是那兒傷。
眼下二人獨處一車,長樂長老并未為難辛止。他依舊是慈眉善目樣,反複為辛止提點道:
“帶你進宮,隻是帶你去漲漲見識。萬一能有甚突破,也當是好事。但需得牢記:在宮宴上有三不講——
”不講風瀾宗弟子修為低,要講弟子們個個有潛力。不講風瀾宗出不來天才,要講風瀾宗海納百川。不講風瀾宗是日薄西山,要說這是甯些仙師給衆人的考驗。”
二長老講一遍還不算完,翻來覆去把同一個意思又講了遍。
辛止聽得耳朵磨了繭,後來索性開起小差,他又是摸摸衣袖,又是扯扯衣擺。雪蠶之絲織制的衣服,如何穿總是順滑。
還是這身衣服穿着舒服。往昔貴為解經師的日子,随着馬車起伏勾動着他的心。
此次宴會之盛,比之風瀾宗有過之無不及。殿内諸王公子,宰職百官,皆冠冕朝服。法駕儀衛羅列成行,氣派十足。又有玉簾窗隔着花燈,更添新意。大長老服黼黻,秀鑲金緣,腰間束銀蹀躞,見了君主,叉手行拱手禮,一番禮尚往來後,領辛止一衆往君主右下手席位坐去。
席間絲竹管弦,撾鼓唱曲;盤鈴劇戲,招舞扶旋,樣樣具備。金盤銀碗呈山珍海味,酒卮漆器盛玉露瓊漿。别個是熱氣騰騰泛光澤,偏偏到了辛止這兒,就是冷的。
辛止初以為是菜品不一,可靳言長老見着,便知事情不對了。
他舉杯敬君主道:“一敬君主賜宴,吾輩不勝感激。二賀三皇子榮升太極境,國力又勝一倍。三慶南封國大度,”大長老話鋒一轉,“縱然明收暗減,可這春宴不少當年氣派,頗有四兩撥千斤風範。”
南封國君主似笑非笑,隻道是窮養修士富養民,得民心者得天下,南封國走到今天得益于老祖輩的訓誡。
二長老搭腔道:“難怪三皇子儀表不凡,想來定是經過一番苦練才成大器。”
不隻是有意無意,辛止總感覺“苦練”二字被二長老咬得蠻重。
對位的國師接話不顯山不露水:“我們這三皇子素來喜自然,解經詞通常看一遍便丢,老愛折騰山山水水。如果不是這次接連突破到太極境,陛下說不準連解經大會都不會放他去。”
君主聞言大笑。隻聽三皇子道:“父皇、國師所言甚是。但在兒臣看來,人究其一生,多出去看看總不會錯。若老執着于往日窠臼,必然不會有甚進展。”嘴上是這麼說着,那雙狡黠的眼睛緊緊盯着大長老看。
辛止感到氣氛一下凝重起來。舞樂暫時被撤了下去,如今大殿上隻剩下衆人你一言我一語。
二長老接過話茬,歎了口氣道:“此番道理誰人不曉?就說今日我們這小修士辛止,年紀不過二十四,六年前還是位解經師。窮困境界好幾年,可風瀾宗一視同仁,不減對其經文的提供,終于不負衆望,短短三天就晉升到太始境,實乃脫穎而出。要說風瀾宗執着于往日,那斷不可留住這位小修士。”
辛止忽然被提及,頓時坐立不安。他眼觀鼻鼻觀心,倒是發現這一席話下來,大長老心情大好,酒都飲滿好幾杯。
上首君主的笑臉有點僵硬。他看着辛止,語氣中帶着狐疑:“你就是辛止?你不是當年第五屆解經大會的翹楚嗎?這麼些年沒聽到你的消息,我還以為沉寂了,沒想到倒成現在這副模樣。”
辛止隐隐察覺話中有刺。大長老拔高了音調:“翹楚?說是天才也不為過!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完成從解經師到修士的蛻變?”
大殿上下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辛止身上,使他如坐針氈。大長老桀骜的眼神環顧左右,這才切入了正題:“聽說陛下不打算參加明年的仙法大會?”
君主也不客氣,他冷笑一聲:“有我沒我,有何區别?你們風瀾宗地大物博,平日少賞點下人東西,都能給優勝者發放獎勵,最後也是自進腰包,我們何必去湊熱鬧?”
“說甚自掏腰包,大家都是真材實學堆上來,在那擂台上何必分你我?”二長老又哈着笑臉打圓場:“不都卯足了勁,為了那個目标去奮鬥?還是說,陛下你們……需要分分你我才?”
“大膽!你們不過就是仗着……”三皇子把酒卮一擲,跳将起來,而後立馬被君主止住。
“放肆!大殿之上,不得無禮!”
“呵呵,這次便是陛下把我們想錯了。”大長老沉聲道:“我們這次仙法大會,另外邀請了甯些仙師前來坐鎮。若拔得頭籌者,甯些仙師親自發放獎勵!
“屆時說不準,還能一力沖舉三天境!”
君主朗聲大笑:“靳言,休言大話!”
大長老皺眉:“甯些仙師從我宗出,來參與此次我宗主辦的仙法大會有何問題?”
三皇子冷笑:“說得好聽,誰不知道甯些仙師早失蹤了!”
“無稽之談!不久前甯些仙師才同我宗交代此事!”
見大殿上衆人開始交頭接耳,君主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戳中了大長老的某個痛處,他憑空抓握出一令牌,打在半空,讓那令牌裡的威壓釋放出來:“仙師令牌在此,誰敢造次!”大長老厲聲喝道。
這下無人敢言。
令牌被收回後,國師道:“看來是天問閣情報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