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月天風漸凄,辛止躺在野石上,望着盈盈星河。茅舍的門總被風吹得咯吱響,搖晃出的縫隙透着微弱的橘光。水老伯睡覺的時候會留着一支火燭。辛止已經不需要睡眠了,如今疲憊與否隻與精神念力有關。
他念力催動秘籍展開。看着隻有自己能見到的白霧,他有時候都不免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他所能使用的術法與修為境界是不會騙人的。每當思及此,辛止又放寬了心坦然接受一切。
秘籍上顯示他還有二百六十九年壽命,能使用九道術法。如今他是人炁境修士,補充滿一次己感悟需耗費一百年壽命。秘籍上還滿滿當當寫了十三道術法,其中劍蕩八荒術,仙師指,煉骨鑄體術,萬物有靈術都是他步入人炁境後新學會的術法。
前兩道術法他已在實戰中使用過,後兩道卻一直沒有機會使用。尤其是萬物有靈術,秘籍對此的描述少之又說。這道術法是什麼作用,秘籍并沒有說明,唯有一行小字:僅可使用一次,不消耗感悟。
他喚出白霧,白霧比劃一大堆,但他不懂手語。
“是武技絕學?”
白霧倒着大拇指。
“那……醫術?”
白霧依然倒着大拇指。
究竟是什麼?辛止皺着眉頭,猜不出來。他如今隻剩下一條可使用經文:“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并要在四個月内償還一條。算來,他已經借了四次命了。
辛止盤算着,按照這樣的經文消耗法,要想在仙法大會上拔得頭籌,沒有五六條做準備是不行的。他歎了口氣,有些犯愁,目前隻能寄希望于白霧能夠領他找到鐌人,完成任務後獲得宗門的嘉賞。
不過,還有一點令他十分在意。如此前馬車上的那些人所說,既然經文隻能先刻在竹簡上才會得到天道認可,那他不經過竹簡就能直接使用經文算什麼?白霧是扮作竹簡的角色,還是說,他們繞過了天道?
思及此,他冷不防打了個激靈。
白霧究竟是什麼東西?
甯些仙師究竟是怎樣拿到的秘籍?
疑問如同一座碑,長久地矗在杳無人煙的大地,無人回應。
暗沉的天色逐漸向遠方傾瀉,從茅舍裡傳來老伯咳嗽聲。
“還以為你休息了。”老伯推開門。他剛起來加了些燈芯,茅舍裡的光又亮了幾分。
“修士不怎麼需要睡覺。”辛止回答道。
老伯轉身回屋,再出來時背了個背簍,手上多了兩張餅。
“老伯你起這麼早做什麼?”
“去找一種藥。”
辛止謝絕了老伯的餅,他不餓,老伯吃飽才是正道。
“什麼藥需要這麼早去?”辛止看了眼天色,雖然此刻不知道具體時刻,但估摸着也才寅時。
老伯笑道:“這正是涉河進山的時候。這藥草平常都有猛獸蹲守,隻有這個時間它們不在。”
辛止一聽到猛獸,便從怪石上跳下來:“我同你一起去吧。”
老伯也不拒絕:“你可得想好了,那路難走。”
“怕什麼?”辛止笑了笑。
當了修士,什麼難路他沒走過?
枝頭灌鳥啜飲着葉尖垂露,簌簌的腳步聲顫動起葉身,灌鳥腦袋急轉,倏地飛回林間消失不見了。
水老伯走在前面,撥開擋路的枝幹,辛止一面跟着老伯,一面打量起周遭的環境。老伯斷斷續續哼着歌,忽然踩了個石頭似的玩意,腳下一滑幸得辛止在後方托住。這一帶覆着蒼翠植被,許是不久前山雨初至,青莎懶耷在黃土上,地面泥濘帶水。
“這藥究竟是什麼來頭?長在這麼偏的地方?”辛止問道。
老伯領他又轉了幾個彎,往他又未意料到的小路走去:“這草藥我年輕的時候就開始采了。以前在别處,後來又在這裡找到。之所以走這麼偏,那是因為不偏的地方被我采完了。”
辛止又道:“為什麼老伯你不在茅舍周圍種這草呢?省得找的功夫。”
老伯笑了笑:“你以為我沒有嘗試過?沒用的,這藥草的炁壓根不向下。它這炁從天上來,自然也就往上面去。怎麼種都不可能生根發芽。”
“世間還有這般神奇的藥草?”
“世間神奇的藥草多着呢!不然我們這些不會術法的人該怎麼活?”
辛止歎道:“真是各有各的活法。老伯,這藥是用來做什麼的?跟治我的藥一樣麼?”
“那當然不一樣了。這草藥啊,保命的。”老伯顯然對此地境況了然于胸,隻見他輕車熟路地繞過一根又一根纏人的藤蔓,十分敏捷地在林中遊走,“很稀有呢!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找到。隻是以前老有一些怪物守着,隻能看着幹着急。後來蹲了好幾天,才發現它們這個點總會外出。此時正是摘草藥的好時機!”
“還有怪物蹲守?”
“是啊,尖嘴獠牙,渾身黑得像裹了炭灰。想來這草有靈性,不然那些怪物也不會如此看重。”
說着話,水老伯的臉上漸漸露出笑意:“以前我采藥總是提心吊膽,但今天不知怎麼,感覺什麼都不怕了。”
越往裡走,地上鋪的長楸落葉也越多。空氣中散發着糞便與檀香的味道,每根樹間回響着老伯與辛止簌簌的腳步聲。
“住在這裡地方,還有個好處就是不用賦稅。天高官遠的,也沒有人來。來的人,要麼是被趕出去的,要麼就是逃命來的。”老伯的話多了起來,“蘭鹄母子就是這樣的。蘭鹄那天做了個夢,夢見她不知怎的,殺了個修士。醒來後把這夢講給她丈夫聽。結果當天晚上就傳來消息,說那縣的分宗有個修士殁了,不知道怎麼殁的。蘭鹄的丈夫便告給官府,官府又告給分宗,說是蘭鹄會異法,修士是她害的。結果你猜怎麼?他們把她趕出去了。荒唐至極!同一枕頭竟睡着異心人,這是一荒唐。都是修士了竟然還信凡人以夢殺人,這又是一荒唐——我問你,你相信凡人有這能力?”
“自然是不可能的,”辛止道,“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是吧!我就說啊,有腦子的修士可不多見。”老伯冷笑一聲,“你是不知道那些官府的人,仗着自己背後有分宗,就不把自己的同胞當人看,個個以為自己也是修士了,能騎在同胞腦袋上了,不過是一群走狗!好事沒做什麼,折騰同胞的壞事做了一大堆!”
辛止也隻有在汕彭村才知道官府加大稅課的事情,對于老伯說的這些他仔細地聽着,沒怎麼出聲。
老伯領着他從一堆棘刺中滑溜穿過。“你們風瀾宗真的不管分宗的事?”
“可能管吧,”辛止一下回想起苦寒長老與休雲道人,“但具體是怎樣,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