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嚴月,不動山。
人偶忽地向前伸手,似探采桃果,未等辛止接招,身形下沉,兩曲膝蓋便要往他撞去。但這一瞬間的動作又驟然緩慢下來,辛止感知到道炁正從人偶的關節裡逸散,他站立不動,口中念動秋濤化蝶之術。
這次與往日不同,秋濤化蝶術并沒有瞬然打出,而是被辛止撕帛般分勁,對應人偶炁勁的節奏,緩慢地化解它的炁招。
這是苦寒長老為他安排的試煉。自那日後,辛止一直待在不動山上,同苦寒長老帶來的人偶進行切磋比試。也正是這個機會,辛止發現在人偶創造出的試煉領域,他所使用的招數是不消耗任何術法位的。這個事實讓他振奮不已。
辛止晉升太快,很多招式看似奇特狠厲,但根基仍顯虛浮。一切都要慢下來。苦寒長老告訴他,隻有這樣才能真正感知所有的招式,所有的招式才會是他的。
對付慢速出招的人偶,自身招式也得降。這比速戰速決的比試累人多了。辛止通過這幾個月的高強度訓練,終在疲憊與痛苦中對秘籍招式的把握更進一步。雖然他沒有辦法控制道炁進入身體,但他能夠操控招式裡自帶的道炁。
在緩慢中尋找時機,在合适的時機釋放道炁,一個招式綿綿不絕,它的對應之策自然也綿綿不絕。
辛止已深谙其要。幾輪下來,他的基本功愈發紮實,招式的使用更加得心應手。
但他還是有些擔憂。如今他防守應敵的技法居多,主動出擊的技法相對較少。可事到如今,辛止是萬萬不能再晉升了。他害怕在資質測驗時露餡。多時準備隻為這一刻,辛止不敢賭。思來想去,他還是向秘籍問道:“有沒有辦法不用晉升,但能獲得新招式?”
秘籍這次倒正兒八經回答了;還是那團霧氣:“一條經文,三個新招式。”
辛止笑了。他慶幸自己有囤積經文的習慣。
他思考一番,做了一個大膽的選擇:先借命,再償還。這樣一來,他是第五次借命了。償還的時間也從原本的兩個月變成了兩個大周天。辛止讓秘籍劃掉了水老伯之外的經文。
有一段時間來,他對水老伯的兩條經文無從下手。用來償還?可償還掉的經文跟風似的,一點痕迹都留不下。用來填補壽元?可填滿的壽元還是有用盡的那日。如今得到秘籍的答複,辛止終于為水老伯的經文找到了去處——
“這一條,”他指着白霧身上“知者弗言,言者弗知”說,“用它換三個進攻的術法。”
白霧聽到指示,搖晃幾下,幻化成書的模樣。經文消失了,但它換來的術法永遠留在了秘籍上:
吞天卧地術。
檻花籠鶴術。
不知雪。
罕見的是,這次三個術法都沒有任何描述。但辛止并不慌亂——人偶創造出的試煉領域足以讓他有時間了解這些術法。
在一遍一遍的道炁流轉裡,辛止逐漸感悟到術法與這條經文的含義。它們沒有被拿走,隻是靜悄悄地在某個角落。漫天飛雪飄呀飄,這些術法在雪地上慢慢走,辛止好幾次要一吐為快,但還是憋了一口氣,沒說出聲。
不久之後人們都會知道的——
他這三道術法,将在世間留下不可泯滅的痕迹。
甲辰柳月月初,苦寒長老将兩條經文送給了辛止。一句“聖人恒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1],另一句“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2]。辛止隐隐約約觸到經文的意思,但終是深究不得。
苦寒長老告訴他這次比試地點在離橋,蓬萊、南封國、風瀾宗三界交壤之地。那裡造有一個小型四方台,專門為一些宗門大比開放。此次大比三方非常重視,資質核驗也非常嚴格。苦寒長老說到境界測驗,詢問的語氣有些擔憂:“你現在到達什麼境界了?”
辛止胸前的花瓣滿滿綻放,但苦寒長老的眼神并不在此停留。
他知道經過和二長老一戰,自己人炁境的境界是隐瞞不下去了。他老實回答道:“人炁境。”
苦寒長老似乎松了一口氣:“我猜也是。”
辛止撤回了僞裝,讓那花瓣地下生長出根莖。長老的眼神轉而略顯苛責:“也是甯些仙師教的?”
“是。”
“他究竟還有什麼東西瞞着我們呢?”苦寒長老向辛止抛來一句不知所以的話。他回答不了,苦寒長老也不需要他回答。
“苦寒長老,你知道甯些仙師這次在哪裡嗎?”
苦寒長老搖搖頭:“他平常就是這般神出鬼沒。隻是他曾答應我,仙法大會他會來。等吧,他不會棄風瀾宗不管的。再破的屋子也會住出感情——這話就是他說的。”
“他長什麼模樣呢?”辛止終于有勇氣問出來了,呼出的氣凝結成白霧,就如最開始那般模糊。
苦寒長老笑道:“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不管過去多少年,他依然是少年樣,總喜歡穿件白衣。”
模棱兩可的描述,或多或少勾起辛止的遐想。長老拍去肩上的雪,又囑咐辛止,等白讕回來,就該啟程前往離橋了。他總是會在路上耽擱些許時日,總是會想去做些什麼。談到白讕時,苦寒長老的語氣便放緩,辛止知道長老和白讕的關系非同一般,但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關系。
“他回來的時候,你來切磋一下吧。你目前比他厲害多了,有很多能教他的東西。”
辛止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白讕師弟天資聰穎,我肯定會不遺餘力幫助他的。”
苦寒長老但笑不語。
白讕晚了一日回來。他找到辛止第一件事,便是說:“辛止師兄你知道嗎?”
辛止一頭霧水,他還沒見過白讕如此緊張的樣子,猜不到他葫蘆裡要賣什麼藥。
他搖搖頭,于是白讕湊到他耳邊,神秘兮兮地說:“我們風瀾宗出了三個叛徒!”
“什麼?”辛止也吃了一驚。
“就是那風丹,那些人!紅的,藍的,綠的!這三個人是叛徒,他們下山說是做任務,其實是跑到其他宗門去了!”
白讕憤憤然:“風瀾宗待他們也不差啊!真是可惡!”
白讕說完有些驚訝辛止的無動于衷:“師兄是不是預先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