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他怎麼現在才明白?辛止機械地使出術法應對,他的腦袋被人聲吵得嗡嗡響,差點斷了布局的節奏。
“你這一招,我早看過了!你果真不是個天才,使出的招式沒有新意,沒有新意——完全都是别人的路子啊!”悉冠喊道。
——于是人們都這麼喊道。
“還有誰使出過?”辛止隻覺得話語滞澀,腫脹得要被痛苦蠶食。
再次耗費百年壽元,一道吞天卧地術砸下。
悉冠騰空躲閃,突然地上白霧騰起,在他越到半空瞬間,藤蔓從白霧中竄出,纏住悉冠。
怎麼會有人使用過呢?
這是水老伯換來的術法,怎麼會有人使出過?
辛止木然地盯着悉冠,撐開吞天卧地術,占滿整個四方台。
天才?又是天才。所有人都在說誰是天才。這是怎麼認定的?看誰看到的道炁最完整嗎?看誰的術法厲害嗎?看誰的術法先使出嗎?
那照這個标準,鐌人難道不更接近天才嗎!他的術法都從鐌人來,水老伯難道不是生來就是天才嗎!
他看到悉冠從藤蔓中掙脫,一道黑鞭掃術法徑自掃來。辛止木着表情,用四山沉煙術擋掉。悉冠說一切都是為了和大皇子的承諾,那他辛止堅持到現在,又何嘗不是為了和水老伯的承諾?
五聲老是說要讓悉冠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天才,好——好啊!他就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什麼是天才!
悉冠突然發現自己提不上一丁點炁勁——四周都是翻湧澎湃的道炁,可他竟連一絲都沒法拽回身體。
悉冠萬分确信他的道炁在術法出現後,瘋狂往外逸散,可等他察覺無法挽回的時候,已經晚了。悉冠拼了命吸納,他急得渾身顫抖,好不容易收進一點道炁,盡是漫天的寒冷。
“這是什麼術法!”他一臉恐慌地看向辛止。
所有的道炁湧向辛止,彙聚在他腳底。
“你記住了——
“這道術法沒有人使出過,因為它來自你們瞧不起的鐌人。”
難道我沒有勤學苦練嗎?
難道不是我在使用這些術法嗎?
為什麼自他成為修士之後,沒有人誇過他呢?
道炁雖未結成形,可卻砭人肌骨。
隻有水老伯誠心誇他,認為他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不同。
他甚至都不想承認,卻在此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如果沒有甯些仙師的頭号,白讕和苦寒長老甚至不會多看他一眼。
可是現在——使用術法的是他,成為人炁境修士的是他,站在這裡的人也是他啊!
這些人,還要要求他怎麼樣!
這樣的我——難道就不能被稱為天才嗎!
此前所有術法逸散的道炁凝結在地上,快要成為厚重的積雪。所有角落他都走了一遍,每一個地方都被他有意引導的術法道炁覆蓋。現在的處境,和水老伯那時的處境有什麼不同?
他們都蹒跚鳥道,巨大的石影都籠罩着他們。那些順着陰影向下滲透的恐吓、那些自以為能撇清自身的嘲弄——
不知雪,不知雪。
行走在崖邊,不知厚雪何時砸下。
如今,你也嘗嘗這種滋味吧!
辛止合十雙手,遽然爆開,腳底的道炁穿透所有升在空中,幻化成風卷大雪,蒼茫瀉下。從未見過積雪的四方台上,第一次覆上了雪。
每一片雪落下,悉冠的道炁便少一分。他跪在四方台上,木然地瞪向前方,好似被困在無以言喻的恐懼裡,面對似有若無的死亡。
南封國的君主起身,又被旁邊天問閣的仙師擋下。辛止從這些面露恐懼的人身上移開視線。原來修士的修行、經文的苦讀,隻是為了延緩對死亡、對晉升無望的恐懼。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沒有人生來就是天才!
他們被蹂躏,被欺淩,一眼望去的今後疲軟如濕紙,根本就沒人關心,沒人去改變——
“你們設想的那些以後,算什麼啊?”
辛止看着跪在面前的悉冠,有一瞬間他也恍惚了,自己果真做到這一步了嗎?
可雪是不會騙人的。
他攤開掌心,看着雪花融進掌紋。“我要讓你們看看這天下,還有修士沒法躲過的雪。”
辛止扯過悉冠的令牌,丢在地上。碎光同雪,僅打了一粒的照面。
五聲——你也好好看着!辛止找到蓬萊宗的方向,在一堆躁動不安的人群裡,沉寂的五聲是如此的紮眼。
他笑了笑,朝她耀武揚威似的,揚揚下巴。
少年的天分,就是我的天分。
最後兩場比試,辛止以一己之力為風瀾宗奪得四花。
比試第一類個人戰,風瀾宗勝。
回到休整的客棧,除了少數的同門在路上道賀,再沒有人來打擾辛止,以至于他總覺得這場比試,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辛止赢得的獎勵,無非就是靈草丹藥、異聞功法,這些他都托付給了苦寒長老,長老會給他折算成經文。
畢竟——他隻要經文就足夠。
這個晚上,辛止終于做夢了。
還是那個場景——他受封為解經師的春台,還是那豆粒大的夕陽。隻是——他這次出場,不是以解經師的身份,而是以修士的身份。
辛止穿着風瀾宗的衣袍,胸前的花瓣探出尖頭,往外生長,那莖也凹凸不平地翹出來,所有的一切都不安分地變化着。
他站在春台上,看着羨解經師受封禮。這次辛止是見證者,他品評任何的經文,決定所有羨解經師的名次。每個人都匍匐,高呼他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修士。
辛止,辛止,你不僅能讀懂經文的生機,還擁有冠世術法。
他咧嘴笑出聲,跟着人們開心擊掌,為這一天、為付出諸多代價走到這一天的自己。哪怕後來大雪落下,衆人紛紛跑走,他也沒停下。
夢裡還有人沒有走。
辛止就這樣,頂着砭人肌骨的雪,站在春台,
和底下的水老伯大聲呼應、大聲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