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廠塔樓下的地下室中。
密不透風的廢棄地窖中懸着熾橙的電燈,濃稠又鮮活的液體在湧動。它發出潛藏于腹中,正在貪婪的從臍帶吮吸的胎兒獨有的心滿意足的咕哝聲。鮮紅的組織從酒桶中溢出,咒力殘穢在這一場酒神的狂宴中欣喜着舞動。
如同遠古的祭祀一般,數個被血染紅的酒桶低俯在支架上,将釀出的密酒傾倒在地窖中心的幼小屍骸上。曾能被稱作人的部分間放着應該是咒術師咒力核心的部分,原來是内髒的血肉被半咒玉化的咒靈代替了。
屍體高舉着酒杯。那大概是遠古文明的遺物,繪制着歌頌狄俄尼索斯的狂宴:人群恐懼着,狂喜着在酷刑中爛醉于原始血祀。現在這一個場景在遠東被蹩腳又滿懷惡意的扭曲着複刻了。
原初的物質,人類,和從這兩個概念中誕生的咒術師,咒物和咒靈。
多麼瘋狂的組合啊。
現在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這些酒桶封存着鮮活的□□,他們被釀造,被榨取。而有人得趕緊把他們救出來。
拆開充滿惡意的“禮物”的少女愣住了。面前的活地獄超出了她的想象,一時間她能調動的不是她的四肢,而是她猶如第二副軀殼的咒力——灰色的霧氣決堤了,場景中被刻意強調的概念刺入她的腦子。
榨取。釀造,榨取。
這一瞬間,她突然抱了虛假的希望。也許這也是一個夢,也許這也是她的幻想?如果這裡的一切能夠倒流,那麼這場荒誕的祭祀就可以徹底消失,如同她數不清的夢魇。那麼隻要她發動被稱為術式的能力——
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
“等等,這裡就交給我吧。”
蓮見月影終于從被隔離的真空中感到了埋藏在她軀體裡源源不絕的恐懼和悲傷。酸麻席卷了她的四肢和心髒,眼淚緩緩流下。
“七海先生......”
“去車裡等着,我來救援被困者。你還不應該面對這樣的現場。”
“好的。”
她逃離了地下室,穿過雜草遍布的開裂水泥路面,生鏽的鐵欄杆和破落的廠房,她終于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黑色小轎車。車裡的山田先生看到了全速沖刺的少女,打開駕駛室的車門。
“有......有傷者在塔樓下的地下室裡,我們需要醫務員!七海先生已經在處理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輔助監督看着淚流滿面,衣擺和手上沾着血的蓮見月影:“明白了。這裡就交給我們來處理吧,請在車裡稍作歇息,您填寫完調查報告後就可以暫時回高專了。調查員應該會在幾日後回訪——既然七海先生也在現場,您不用擔心。”
蓮見月影顫抖着蜷縮在後排座椅上,看着輔助監督提着後備箱中取出的急救箱,匆匆忙忙的趕往漆黑一片的酒廠。她在寂靜與黑暗中發呆,思維迷失于時間,直到車前燈刺眼的光把她從一片虛無中拽回人間。
救護車來了,更多的黑車也來了。穿着西裝的人上上下下,忙亂有序的場景中,伊地知先生突然出現,打開了車門:“蓮見同學,五條先生讓我把你送回高專。這裡是他為你定的奶茶——你還醒着嗎?”
她沒有回答,隻是接過了那杯早已冷卻的奶茶。甜的發膩,卻并不讓人讨厭。有鹹水混入,她終于找回了一些知覺。
“我真的可以直接回去嗎?我畢竟在現場......這好像也是因為我才......”
伊地知先生已經發動了車,在山路上掉頭:“您在說什麼呢,蓮見同學。咒靈祓除的部分已經結束了,七海先生說你表現的相當好。塔下地窖裡的現場是詛咒師制造的,已經超出學生的負責範圍了,您安心回高專休息吧。您立功了——畢竟那個詛咒師把現場藏的相當深,如果不是您及時察覺到,今天的受害者可能就不會獲救了。”
蓮見月影沒有接話,而是看着車窗外午夜的天空。回高專的路很長,到達寝室時已經是淩晨,她卻再也沒能睡過去。
出乎她意料的,真希也沒有睡。她的新室友正在宿舍走廊上等着她,穿着素色浴衣,頭發披散,眼鏡也取下了。
“我聽悟說過了,現場的事情。”真希的嗓音微啞,帶着一些沒有散盡的困倦。“第一次出任務就遇到這種事——你也真是不走運啊。我房間裡有啤酒,喝嗎?”
預料以外的台詞,預料以外的場景。蓮見月影想要拒絕,不管這樣的行為是否顯得過于生分,她隻想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就可以......
“别不吱聲嘛。反正你如果自己待在房間裡,也隻會縮在角落裡睜着眼到天亮吧?”
被猜中了。蓮見月影不情願的注視着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溫柔的真希,而她隻是微微一笑:“别小看前輩。我也經曆過嘛,而且你的性格實在是太好猜了。”她向前一步,抓起蓮見月影的手:“來吧。多喝點,明天上午缺席的話悟也會體諒你的。”
與蓮見月影的房間不同,真希的房間顯得更具有生活氣息一些。她已經搬來這裡很長一段時間了,平日也不喜歡回家。這裡就是她栖息的窩。
窗戶被大打開着,清風掀起窗紗。兩人坐在地上,默默的喝着啤酒。這是蓮見月影第一次喝酒,從冰箱中取出的啤酒罐涼的刺手,苦澀的液體更是辣喉嚨。胃在多重刺激下輕微痙攣,但她一貫如初的忽略了所有警告,隻是狠狠的把罐中流出的液體吞咽下去。
真希看見了她的表情。她攬住月影的肩:“難受的話直接哭出來吧,沒有人能笑你的。”
“我......都是我的錯。”眼淚終于流下來,她已經數不清這是這幾天哭的第幾次了。明天眼睛一定腫的可笑吧——或許幹脆沒有明天了。
“不是你的錯。”真希把目光投向窗外,又喝了一口酒。
“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那樣的地獄根本就——”
“不是。”
蓮見月影終于直視真希的眼睛。她有些賭氣般的繼續:“是。”
“不是。”真希啪的又開了一罐啤酒:“别把什麼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幹我們這一行的,要學會什麼才是明哲保身啊。”
蓮見月影垂下頭。她開始猶豫,無意識的轉着自己手上的啤酒罐子。幾秒後,她下定決心。
“但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才發生的。那些酒桶裡的人,死掉的孩子,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都會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