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識的時候,蓮見月影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虛無裡。
那是很怪的感覺。四周都是空洞洞的一片黑,她卻能遵循地球的物理法則睡在地上,甚至可以正常的起身。她緩緩站起來,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好無缺,但睜眼前的記憶卻模糊了。記憶的空白卻并不讓她恐慌,就如同被裹在虛空裡也不讓她意外一樣。潛意識裡,她知道自己在這個空間裡是安全的,甚至有似曾相識的既視感。
蓮見月影無所謂的擡起頭,看向充滿“虛無”的天空。有些困頓,卻又無比放松,就像她才趴在桌上小睡了一陣後醒來一樣。迷茫之間,有什麼存在在召喚她,她再次向“前方看去”。
面前出現了一道泛着光的堅實大門。
沒有什麼能暗示她門後有何物。這扇門上沒有字符,沒有裝飾,它是按照她在過往人生中對“門”的理解生成的。她将手放在門上,發現自己不在意這一扇門将通往什麼地方。蓮見月影知道她頭腦深處的預感在尖叫,仿佛隻要她用力向前推,就會有什麼不可控制的事發生,但是她又同時清楚自己的理智并不在乎。
于是她把自己的重量壓在伸出的手臂上。
門後析出光,光将她的視野占據,将她的意識吞噬。有不屬于她自身的想法直直進入她的腦子裡:
拒絕。
回去。
蓮見月影伸出的右手突然抓空了,如同在噩夢中無限下落,她猛然掙紮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四周是一片充滿凝滞感的水,肺中還爆開針紮一樣的痛。她在驚慌中抽了一口氣,大量的水湧入她的鼻腔。頭發飄起來,擾亂了視線。她向下看去,終于看到了拴住她一隻腳的魚骨鎖鍊,和冰涼的沉棺。
是咒靈。
她當機立斷,展開術式。骨鍊是脆的,而棺桲卻近乎實體,極難侵入。蓮見月影終于在努力一番後找到了棺材側面保險庫轉盤一樣的門,艱難的從縫隙裡擠了進去。出乎意料的,棺材中竟是空當當的,一串散發着咒力的佛珠懸浮在幹燥的棺中。她迅速包圍了這一串佛珠,同化——
那一刹那,空間破碎。紅光猛的爆開,數千升的水沸騰起來,發出海嘯一般的巨響,商場褪為木色的内壁紛紛碎裂,露出皮後光亮的大理石面。有風從商場被震碎的大玻璃窗後刮進來,吹散了室内腥鹹的海水味。
佛珠上附着的思念和怨恨被她一并捕捉了。時空變換,她來到了百年以前的日本海上,那裡曾經有一個島,島上的人們有着海神與佛道的信仰。她目送島上的一雙孤兒被寺廟撫育,相知相戀,然後陷入悲劇。她看着美麗的少女為了代替自己退縮的義兄,自願被瘋狂的島民封入獨木舟一樣的船棺,投入波濤洶湧的大海,成為鎮海的人柱。
而被留下的僧人,懷着對自己怯懦的恨和對少女的愛,來到了富士山上終日祈願。那份愛戀和痛苦浸入佛珠,在年複一年的轉動中凝固,直到主人逝去,它終于化身成為海坊主。它在每個夜晚喚來沉棺,想象着少女是如何絕望的被困在棺裡活活溺死,化為枯骨。佛珠咒殺了無數人,也在一代代僧人的封印下輾轉了百年,終于被傳到了它執念的海邊。
然後佛珠被一個男人撿起了。
她努力放緩記憶的流動,直視男人的面龐。那位年輕的詛咒師穿着五條袈裟,一頭黑發稍顯雜亂的披在肩上。他帶着溫柔和善的笑輕輕托起咒物,眯着縫的眼睛睜開了。蓮見月影記下這張臉。
時間飛速加快,畫面和聲音都模糊了。她聽到一群人在笑鬧,混雜其中的兩名少女的聲音尤為突出。那裡似乎經常有聚會,人來人往,甚至有布道的聲音。兩個詞被不斷重複:
家人。
猴子。
蓮見月影感知到了男人。這件咒物緊緊連着他的世界,那裡似乎隻有扭曲,瘋狂和滿溢的黑泥。一開始她能感到被稱為“夏油傑”的存在心中那濃烈的愛,恨和“大義”,但在情感不斷的沖擊下,這些都淡了。剩下的部分,不如說是:痛苦,麻木,絕望。
她現實中的□□與那份無下限容納詛咒的軀體同調了。不自覺間,她竟然用雙手握了自己的脖子。而閃回還在繼續。
最後,某一天,夏油傑用佛珠結合了誕生于對海中食人之魚恐懼的咒靈。佛珠可以封閉空間,召喚海水來溺死受害者,但缺乏強有力的攻擊;而咒靈則隻能在水中移動,酷愛一點點撕碎人的□□。詛咒師又利用自己的勢力與财團達成合作,用折磨受害者得到的咒力促進它們的結合。但二者的相性并不好,最後隻得到了相互排斥的四不像。
于是夏油傑随意開放了權限,咒靈開始肆意妄為,直到發現咒靈失去控制的财團暗中請來了咒術師。
故事結束。
蓮見月影失去焦距的眼睛看着深夜漆黑一片的商場,疲憊感席卷全身。她緩緩放下置于喉嚨上的手,食道裡似乎還殘留着極度惡心的異味和被撐開的不适感,她不由幹嘔幾聲。
不知道學弟和其他人怎麼樣了......她艱難的爬起來,确定自己剛剛跪坐在一樓的地闆上。伏黑學弟好像把她從放映廳裡救出來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解決佛珠,但他也做了很多了。人又在哪呢?他應該會把救下來的人送到五樓吧,蓮見月影向上看了一眼:确實有人影。她終于松了口氣。
留在商場外守着的人終于打着手電照進來。刺目的白光照上了她的眼睛,光暈糊成一片。她揮揮手,示意已經安全了。一小隊穿着制服的保镖終于進入商場,還有人給濕漉漉的她披上一層毯子。蓮見月影這才想起去摸綁在腰間的手機:果然泡的黑屏了。無法聯系那位幸存者,她隻好交代保镖隊去五樓帶下她不知為何沒有動靜的學弟,還有可能的被困者。
善後工作在深夜展開。後勤人員趕來向她詢問具體情況,還十分謹慎的對電影廳中持久的謀殺一事旁敲側擊。她隻能保持沉默,表示一切交給五條老師處理,并請他們把她送回高專。至于睡的正香的伏黑學弟嘛,蓮見月影示意負責人去請示五條老師——總之她是不敢淩晨4點給這一位打電話,讓他處理學生的善後事項的。
一切看似完美的結束了。領域破碎後,被榨勻的屍體一具也沒有冒出來。咒靈和領域消失的無影無蹤。剛剛兩度将她至于死地的世界就如同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什麼比咒術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更加泾渭分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