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灰色的咒力濃的嗆人，呼吸時像是有鈎子深入鼻腔，想把一個人身體裡所有抽搐着的器官拖出來。術式混雜在霧裡，世界的邊角似乎也被擦去，讓咒靈和人類的邊界變得如此不清晰。那隊被操縱的人開始發抖，他們的四肢開始了不自然的抖動，住在他們身體裡的怪物開始了蛻變。

很明顯，江原裕子冷靜的判斷：那隻咒靈的本體，連帶着它布置下的孢子，根莖，還有不知道如何命名的衍生物都不具備活性了。操縱者這些木偶提線的人就站在她的身前，并且已經失控了。那失控的惡果呈現在她，還有整個世界的眼下。

腦中的肉蘑菇被整個剜去後，那些被控制的受害者短暫的清醒了。他們都在慘叫，不少人的身體已經失控，正涕淚橫流着癱瘓在地上。但是如果隻是這樣就好了——地獄一般，那些灰色的咒力和他們的腦袋融為一體，他們自身也成為了一個正在爆發的咒力源。這些咒力在脆弱的人體裡亂竄，撺掇那些咒靈的殘留物沖破□□的桎梏，甚至試探性的開始融化受害者的身體。

而這些受害者至此竟然還是活着的。

有趣的是，通過咒術師的探查手段，誰殺了人是一個是一個唯結果論問題。當然，人們可以聲稱社會殺了人，或者誰作為幕後真兇把誰給逼死了，并且以此量刑——但總監部隻會判斷“死”的因果線上最先連接着誰。現在這位誰不是咒靈了。

因為江原裕子拔出了木倉。

她最後沉默着面對這一片狼藉。她甚至還能感歎總監部的人真是好算計。江原裕子知道蓮見月影有着特殊的成長背景，也知道她在很多時候會突然犯迷糊。憑心而論，她覺得偶爾發呆和失神在蓮見月影身上更像是一種無害又可愛的個人特質，但她在很多時候都過于樂觀了，就像她對這次任務的結果也懷有一絲僥幸一樣。

江原裕子得到了指引和預言。當那種被命名為“神谕”的術式發動時，她很清楚自己的提問對象是像猴爪一樣，或者像虛無的聖杯一樣的東西。她提出的問題是那麼的簡單啊：她，這位實力十分拿不出手，隻有一腔孤勇的少年人該怎樣才能最大的助力咒術界的改革呢？還有，最重要的是，在奶奶去世後，她要怎樣保護她那有着不幸天賦的妹妹，讓她可以平安健康的長大且不用賣身于那些惡心的世家做生育機器或者仆從呢？

啊，那美妙的答案。

她需要一場火。她帶來了一場火。江原裕子從懷中掏出她準備已久的鐵皮随身酒壺，還有打火機。火焰将會熊熊燃燒，把一切罪證吞沒。這一切要快，但是你會有時間的。雖然這一些時間堪堪夠你做出一些咒術師揮手就能做的事情，然後你将會……

蓮見月影的周圍已經是無人可以接近的真空。火的溫度逼退了江原裕子，她想拖着少女離開這裡，但是對方顯然已經認不出人了。當江原裕子貼近她時，她感覺自己在貼近一個黑洞。所有試圖喚醒這位暴走的咒術師的聲音，動作，物質都被抽離了，她身邊圍繞着最堅固的殼。

已經沒有時間了。

穿着黑袍的獵手悄然登場。在末日一般的霧中，他的身形已經被徹底模糊，隻有一張赤紅的面具在半空燃燒。他的腰間别着一把武士刀，或許曾經是上好的咒具，但也已經失去了咒力的光澤。這并不妨礙這把百人斬發揮自己的作用。他的術式在灰霧中艱難的發動了，無數束縛具現為鐵鍊，飛舞在他的身邊。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

斬斷這裡的罪人。罪名為，殺害普通人。

在最後的那一瞬間，江原裕子瞳孔上殘留的圖像還是她呆立的後輩。蓮見月影那雙灰色的眼睛裡隻有過去的痕迹，她與咒術師的世界，甚至她生活的世界間都有一層不知被誰構築起來的殼。這一層殼将她困在自己的空想裡，讓她和所有人事物都保留着生疏又體面的距離。但是生命卻是比這層殼更加熾熱的東西。

然後江原裕子回看她自己。她曾無數次回到自己被宣判死刑的那個午後，她本來是那樣的迷茫而又恐懼，她在很長的時間裡甚至無法再直視自己最愛的妹妹的眼睛。她的小鳥是她僅剩的親人，也是最重要的寶物。而她是那麼那麼的愛自己的妹妹。那之後，江原裕子甚至對那對雙胞胎生出過殺意，絕望的期盼死亡可以打破她們的預言——但是在見過總監部那腐爛的，可憎的面孔後，見過那麼多咒術師身上本不應該發生的悲劇後，她選擇把希望交給自己到達不了的未來。

但是她現在還是後悔了。

腰很疼很疼。她猜想妹妹在聽到自己的消息後會哭的縮成一團，醜醜的，像個小猴子。小孩晚上留的燈等不到回家的人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給她掖被子。江原裕子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件事沒有交代：妹妹今年聖誕節想要的禮物是超大的泰迪熊。

血濺在蓮見月影身邊的那層無形的殼上。她的臉再一次被血染紅，滾燙的溫度把她拉回人間。現在，殼被打破了。

首先是火的溫度，烈火在她身後通天的燃燒，空氣都被鼓動變形，濃煙和惡臭纏繞在她周圍。然後是靈魂上的疼痛。她眼見着那位閃閃發光的學姐與她擦肩而過，她的頭發在火光裡是清透的金色，琥珀色的瞳孔裡隻剩下一片茫然。

刀甚至還沒有歸鞘，一抹銀光點在黑影上，血在空中劃出滿月的弧度。甚至在蓮見月影自己有意識以前，她也動了。她在自己的咒力裡消散，又在别人的身體裡成型。恍惚間她的手已經握住了什麼，而憤怒驅使着她握緊自己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