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害怕。”
“媽媽,不要再怨恨姐姐了。她的封印術一向很好,隻要我可以困住這隻咒靈,我們家的命運就一定會被改變。明天之後,家族一定會留下很多人手照顧您。您要為我和姐姐增添弟妹,讓我們這一支的名字在白山長存……”
他無比熟練的說着這些話,就像已經在心底重複千百遍,就像已經被灌輸過千百遍。
“……終有一日,我們的名字将會和白山合為一體,特級咒靈的術式或許也能為我們所用。這片大地将迎來安甯。”
“他”的母親摩挲着蓮見月影的手。她輕聲回話:
“我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呢。”
好年輕的聲音,蓮見月影突然意識到古時人們生命的周期是那麼短。
“你姐姐也是。我的孩子都這麼好,這麼好……”母親繼續說着,聲音像是沙子傾在岩石上。“隻是,舍不得啊。”
這句話融化在和室中,帶來大片夜幕,黑暗從天花闆上垂下來。夜晚如同回村的路,被快速劃過去了。
“舍不得啊……”
看來這一層封印也要走到盡頭了。蓮見月影的咒力開始向外摸索,尋找封印的終點,準備進入下一段過渡層。突然,漆黑一片的世界猛的亮起來,她在疑惑中猛的跌了一下。
奇怪的感覺,她像是被擠出豆莢的豌豆。咒力帶着遲疑轉了一圈,确定周圍還是隻有純粹又安靜的封印,蓮見月影放心回頭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男孩的身體。小小的,很是無助的被擺在原地,帶着一些古時人們的消瘦和無精打采,即使被換上了最莊重的禮服也依舊顯得灰撲撲的。
“他”盡力端坐,羸弱的身軀裡有本能的顫抖。他的周圍站着數名沒有臉的咒術師,手上有儀式用的劍和肢解動物用的剁骨刀。血從男孩的衣服裡透出來。
拿着潔白的禮器的咒術師在起舞,拿着注連繩的咒術師在禱告。
一個村民帶上了面具。他開始随着鼓點盡力舞動,但是在周圍咒術師的襯托下,村人的祭祀看起來像一隻瘸腿的秃毛雞。雞圍繞着場地中央的黑石打轉,蓮見月影慢慢思索,發現這一塊黑石無比眼熟:這就是她在祠堂裡看到的那一塊,尚無遮蔽,赤裸的聳立在空地上。
村人的腳步一圈圈滑着,時而突然頓住,時而螃蟹一樣蠻橫,夾雜幾個劈叉。他還發出遙遠又凄厲的呼聲,那聲音好像連接了山的最深處。蓮見月影茫然的看着他的表演,遲鈍中想起那些咒術師的話:的确是粗俗又滑稽的場面。就在這時,村人突兀的停住了,腳一扭,整個人指向男孩。
男孩身後的咒術師帶上須佐之男的面具,高舉手中的刀。
血噴濺在大地上。
蓮見月影幾乎忘了身在何方。她本能的奔向男孩,咒力橫掃她能看見的土地,卻隻是撕開了封印的表皮,讓畫面顫抖又扭曲。但是這一切還在繼續。
左手,右手。左腿,右腿。腸子——内髒和腸子。最後一對眼珠從男孩爬滿肉藤蔓的臉上滾下來,掉在跪坐在地的蓮見月影腳邊。
她開始下墜。這一層封印留下的信息全部沒有了,野蠻而又神聖的拙劣模仿流向封印裡虛假的天際,隻有男孩的殘軀往下落,融進封印裡,也融進蓮見月影身邊的空間裡。
隻剩下上半身,一對肋骨很無力的暴露出來,就像飯店魚缸裡為了展示食材的新鮮和大廚手藝放入的、隻剩一半的遊魚那樣,還在掙紮的男孩終于落入蓮見月影的懷裡,又透過她的懷抱膠質一般融入大地。
殘軀如同一滴眼淚滑落。蓮見月影最後盡力伸手去抓,隻抓到了他的眼睛。眼睛被血玷污了,瞳孔擴大,是剔透的琥珀顔色。
然後眼珠也滑走了。
寂靜之中,有人搭上她的肩。五條老師終于出現了,聲音平緩,聽不出情緒:
“月影,封印都要被你拆掉了喔。”
他也蹲下來,和俯在地上的蓮見月影處在同一個高度:“咒靈還在裡面。這些隻是影子——所以振作一點,我們還要繼續往前。”
“老師,山神到底做過什麼?”
蓮見月影擡起頭看向他,臉上隻有冷冽和漠然。
“它根本就沒有‘出來’過吧?”
五條悟的眼睛裡隻有一閃而過的神性。他的面孔隐在封印遮蔽下的黑暗裡,一如多年前在盤星教教徒圍繞中的那個黃昏,隻有六眼留存着晴空的顔色。
他大概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但是他還是将熱度傳給了身邊的少女。
“這,就是人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