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黑的封印之中,暗光仍然在流動——如同每一個運行百年的程序,泛着血鏽味,齒輪之間糊滿碎肉。
滞留在間隙中的兩人都能感覺出四周空間的扭曲。若無意外,他們會被流暢的沖進向下的漩渦裡,進入封印的下一層。但是在這的兩人都對搖搖欲墜的封印做了不少事,所以他們徹底卡在原地了。
粘滞的空氣裡,蓮見月影覺得蹲在她身邊的五條悟像一隻大貓。他在用一種她不理解的專注觀察她。
六眼能否看出她體内正有無處發洩的情感?她依舊能感覺到在體内沸騰的憤怒,但卻很難辨别剛剛的場景是否觸動五條悟。生長于古老的禦三家的咒術師隻是平靜而坦蕩的好奇着,似乎非常希望她能做出反應。怎樣的反應呢?為了轉移她的這股憤怒,表演手撕咒靈嗎?
憤怒撕開她,對着五條撓了一下。好惡劣的個性,怪不得大家在提到五條老師時都滿臉一言難盡。啧啧啧。她悄悄的、惡劣的腹诽着這位最強。
蓮見月影最後隻是站了起來。前往下一層的入口對擁有特殊術式的兩人來說都是顯而易見的,她轉向那道裂縫,同時向五條悟伸出手。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沒有觸摸到無限。溫熱柔軟的觸感壓上她的指尖。不過蓮見月影拒絕做出别的反應,隻是很輕的拽着她的老師,帶他融封印裡,然後下落。
在那一瞬間,金光在漆黑的“空間”裡流動,超越現實的世界在她的腳下展開。
無數節點生長在下墜的路徑上。似是盡頭又似是中心的遠方,她能看見封印一層層包裹住散發黑綠咒力的核心。核心近乎被金線遮蔽,因為途中的每一個節點都在瘋長,如同一顆無法區分上下的樹。封印的土壤又被打入别的痕迹:這裡也是咒靈的蟻巢,它下沉後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菌絲一樣自由的生發,分散。
天上有樹杈和根系,地下布滿塊莖和果實。蔓延是唯一的目的,一切都無休無止的生長,傷痕一樣的裂口撐開被咒靈侵蝕過的封印内側。
“壯觀吧。”五條悟感歎:“這就是失傳的神代封印術。即使是殘缺的仿制品也能困住特級咒靈,千年前用于封印傳說中邪神的正體一定更加瑰麗……看出什麼了嗎?”
“嗯,大概是會重置的連環封印?”蓮見月影正試圖直抵遠處濃綠的中心,順帶在移動間品味身邊的咒力痕迹。遺憾的是,她構造的“電梯”并不能直達目的地,中心處新鮮節點的法度十分嚴明,她隻能選擇換乘:找一個貼近的節點,再借用節點内部的“電梯”。
随機探索給了她更多的信息。她繼續回應老師的提問:“封印間相對獨立,每一環都可以将咒靈捆綁在受體上,困在受體的視角度過無盡的一日……隻是嘛,封印持續運轉的時間似乎是有限的。”
“六十年。每一個小循環都可以困住咒靈六十年,”五條悟帶着贊賞完善學生的答案:“繪制封印的咒術師是絕對的天才。叫什麼呢,那位英年早逝的巫女……松田家現在還有她的畫像哦。”
蓮見月影最後努力把兩人塞進一個樹瘤一樣的節點裡。樹瘤内部剩下的程序自動運行,她像是落入流水線的某個零部件,被十分流暢的轉移,填入,塞進一個類似“繭”的光點裡。
不過,術式似乎不知道怎麼處理多出的白毛異物。一陣亂七八糟的擺弄後,它索性直接将五條悟留在了光點邊。條件達成,光點裡的蓮見月影可以看見數道人影搖擺着出現在空間裡,舞台劇的幕布唰的升起。她默默發散:真是jrpg遊戲一樣的流程啊,打boss之前一定要放映數段很難跳過的劇情,并且放幾個似是而非還對劇情毫無影響的對話選項,給玩家營造虛拟的參與感……
封印加載完成了。
這一次,蓮見月影的眼前是個封閉而狹小的庭院,一方天空框在瓦頂中間,留下不多半分的采光。思緒模糊了瞬間,但是她迅速找回了自己的意志。
不過,這并沒有帶來什麼改變。整個空間都是擺弄她的手,讓她不能随意動彈,隻能玩偶一般端坐在原地。
但是,但是。身邊多出來了什麼超煩人的東西。
五條悟很是悠閑的繞到她身前,啪的一扯蓮見月影的臉,然後又用了點力反向擠回去,讓女孩的臉嘟成很有肉感的面團。
“月影~”他玩夠了臉,又不知怎麼給小女孩紮了個沖天辮。“變成蘿蔔頭了。真可愛~噗哈哈哈哈哈你的表情超有趣的!”
男人十分輕松的語調和似乎融化成簡筆線條的臉疊加後,任何人的怒氣槽都會爆滿的。被揉捏的蓮見月影已經不在乎會不會毀壞封印了。這種屈辱誰愛忍誰忍去吧,她展開術式擠開封印的壓迫,嘴在扭曲後終于可以張開,發聲從艱難到流暢:“五條老師!”
然後她迅速護住自己的頭,蹭蹭蹭後撤。
五條悟遺憾收手,做投降狀後退。小院中的陽光讓他的白發折射出耀眼的光,他逐漸擺出可憐的表情。蓮見月影有些懷疑的看他一眼,很謹慎的停留在原地。
于是五條悟繼續發力:“抱歉嘛~惠長大的太快了,老師好久都沒玩小孩啦……所以!可以再讓可憐的老師玩一下嘛,就一下!”
啊,是混蛋話。蓮見月影直接别過頭去不看這個玩心大起的渣渣。
推拉門的聲音徹底打破了這一片小天地裡打鬧的氣氛。一位穿着和服的婦人跪坐在紙門之後,手依舊保持着搬開門的動作。她的臉也被摧毀了,但是肉藤不僅淹沒了她的臉。那身淡色和服上有隐約的“灼傷”痕迹:衣服上長出了年輪和樹皮一樣凹凸不平的紋路,被劈砍後形成的裂縫貫穿整片傷疤。奇異的是,裂縫簡直像是從樹的外層上自發長出來的,斷面上還保留着樹的質感。
那片傷痕看着像一個伸手環抱的小孩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