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在看到“她”時沒有絲毫猶豫。她恭敬而迅速的起身,小步走到蓮見月影身前,再緩緩坐下。蓮見月影感覺到“她”的顫抖,也看到了婦人的顫抖。哀痛在空氣裡散開,似乎空氣裡都彌漫着如同翻騰滾燙的一碗苦藥的氣味。
“她”打破了沉默。
那是很小的女孩獨有的,帶着沒有褪去的尖細的音調。但是現在這道聲音卻因為緊張和恐懼變啞了。“她”的話語與之前的男孩也完全不一樣,她說:
“阿玉,我好怕。”
蓮見月影借着“她”的眼睛看眼前的婦人。不知多少年過去,人們的發型變了,衣着也變了。曾經隻是幾間茅屋的地方建起了木質的房子,庭院井井有條,似乎是奶娘的女子也用上了柔軟嚴密的衣料。
與男孩不同,現在的女孩一定是在更好的家庭中長大的。好到,她不用像男孩一樣,想盡辦法為自己的家族謀求出路。她就是那條出路。
似乎是眼淚的水光從那張扭曲的臉裡慢慢滲出來。婦人什麼都沒有說。
“她”也哭了,蓮見月影的視線逐漸模糊。她感受着女孩擡起手抹了一把眼睛,那是一雙白又軟的小手,暗示着女孩是在怎樣的寵愛中長大了。
“為什麼是我啊。”她還在繼續說,小孩的哭聲馬上就要變成嚎啕大哭:“為什麼啊。”
這不是問句,這是尖銳而憤怒的诘問——她還太小了,沒有長大到學會把他人加入自己世界的年紀。
婦人還是沒有說話。她隻是默默的,溫柔的拿出一張有着碎花的絹布為“她”擦眼淚。
“為什麼我必須為了那群蠢貨村人去死不可?”
“明明都是他們的錯,如果當初他們沒有向山投入那樣殘暴的活祭,如果不是因為他們自己制造出那麼多惡心的咒力,那就根本不會有什麼咒靈——”
“家裡的人也是!為什麼要管啊?有那麼多特級咒靈在大地上遊蕩,世界也沒有被毀滅啊?不過就是幾個破村子,毀了就毀了。最初設下封印的先祖死的好痛快啊,她根本不知道她為我們帶來了什麼——”
婦女捂住了“她”的嘴。淚水蓄滿臉上可怖的溝壑,她帶着哀傷嚴厲的警告“她”:“不可妄議先祖大人。”
“她”啪的打開婦女的手,隻是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言不發。
婦人筆直的肩慢慢塌下來。她打開自己的雙臂,微微躬身。這個信号被接受了,女孩緩緩貼進婦女的懷抱,如同乳燕投林。那道可怕的疤痕被她小小的身體覆蓋,竟然貼合的那樣完美而緊密。
蓮見月影呼吸着疤痕内山林的味道。這是特級咒靈的痕迹,她卻沒有感受到絲毫恐懼,憎惡,或者是惡心:這道傷痕讓她似乎置身于雨後的森林,大山矗立在她的身旁,山間還有流過她身體的輕柔的淺溪。萬千生命在山中被孕育,最後又回到山中去。
六十年。
她開始想這些祭品最後都去了哪裡。和咒靈融為一體,嗎?
咒靈留下的淺坑中,“她”再一次發話,聲音透過溫暖的人體和布料,悶悶的。
“阿玉,再給我講一遍山神的故事。”
在蓮見月影看不見的地方,原本随意靠坐在走廊上的五條悟的呼吸停止了一瞬間。他聽着婦人再一次講出成長在家族的孩子幼時常聽的故事。
“很久以前,山脈的盡頭彙聚了百萬大山誕生的靈,萬物都在靈的身軀中共生。這裡彙聚了雪山流下的澄澈溪水,被稱作美麗而聖潔的白山。”
“某一日,為了逃避戰亂,人遷來了這裡。”
“白山并沒能滿足貪婪的人,年複一年,它即将在人無盡的欲望中力竭,生靈四散,就連溪水也即将幹涸了……”
“……于是有人說,我們也需要回報山。我們要用最為純潔的祭品祈求豐收,收到獻祭的山一定會繼續為我們供上礦藏,藥石和獵獲。”
“然而,山卻隻收到了……人們永不滿足的惡欲。而山返回的,則是最險惡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