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們貪婪而痛苦的祈求下，惡靈蠢蠢欲動。它以絕望和仇恨為食，又吞噬了山中孕育的靈的力量。它蟄伏了數十年，等待誕生的時機……”

“……那一年，山洪爆發，村人為祈求山的憐憫準備了空前豐厚的供奉。然而，儀式前夜，一個對村子心存不滿的樵夫卻闖入山中，将祭品盡數殺死。于是，在次日的祭典上，不願代替祭品的村人們開始相互詛咒。怨憤，絕望，數代人的隐恨終于爆發，山神即将降世——”

“——就在這時，有如收到神谕，在外遊曆的先祖大人發現了即将誕生的咒靈。她設下束縛，與天地交易，在獻上一切後竟複現了傳說中的封印陣。那是何等威嚴的場面啊：仿佛天地都被她的一箭劈開，山林為之變色，鈴音三日都不曾散去，神明現世也不會比這震撼人心了。”

“就如用刀劈砍草席，那隻能夷平山脈的咒靈瞬間伏誅。這場儀式留下的痕迹數十年不曾褪去。先祖大人創造的奇迹重振了松田家的威名，帶來了家族的繁榮昌盛。她的聲名很快就傳遍京都，甚至連禦三家的咒術師都不遠千裡趕赴白山，隻為贊頌那舉世無雙的封印術。自此以後，白山成為松田家的代名詞，先祖大人的名字：鶴，成了我們家紋的一部分。”

“每隔一甲子，那日的輝煌就能在白山複現……而您就是能再造奇迹的人啊。”

“為封印白山咒靈而犧牲，為祓除天下咒靈而犧牲，這就是我們松田家咒術師至高的使命。世人的惡欲無窮無盡，隻有我們咒術師是攻向咒靈的矛，保衛人世安甯的盾……”

然後又是一些思品課上能聽到的念叨，咒術師的小孩大概就是被這充滿教條的最後一段哄睡的。

蓮見月影得出了新的結論。所以，他們之前進入的果然是傳說中的“先祖”大人設下封印後，以她的胞弟為祭品進行的第一次封印儀式。現在看來，“他”的願望似乎得到了滿足：“母親”的确有了新的孩子，而之後的所有祭品大概都出自那一支。當年的分家成為了尊貴的本家，白山封印也變成了家族中最為光輝的那部分。

多圓滿啊，但是。

犧牲。這就是我們咒術師最崇高的使命？世人不在乎咒術師付出的血淚，咒術師聽不見同胞的哀嚎。咒術師沒有無悔的死亡，一生都為了甚至不知道他們付出了多少犧牲的惡之源血戰，死時心中怎麼可能沒有怨恨？

幻影看不見蓮見月影臉上的情緒。她的聲音還在繼續，是徘徊百年的、陰濕的霾一般的質感。但是，她的身邊還有一同旁觀這場百年前舊事的人。

清亮的聲音劃開她心中焦糊的不忿：

“果然，月影也覺得很奇怪吧。”

蓮見月影緩緩從“她”的身體裡探出一點，看向她的老師。

他還是笑着，在一瞬間顯得有些超然。

“這就是咒術界。簡直爛爆了——但就連老師我，也是在那以後才徹底意識到的。”五條悟的語氣依舊輕松，但每個字都鍍上一層鋒利的刃。

“成長在權利中心的我們無法察覺，能質疑這樣龐大而根深蒂固的不合理的家夥，卻被趕走了。你看，對于出生即為咒術師的我們，‘咒術師’終将在與咒靈的戰鬥中死去——這是常識。不，不是常識。這是我們周圍所有人的信條，是無數突然消失的人赴死的理由。認同并接受必死的宿命，這是要和呼吸一同進行的事情。”

男人站在了蓮見月影的身邊，她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凝固的側臉和一開一合的嘴唇。

“但是他完全不認同這樣的宿命。”

五條悟輕而認真的說：

“所以，傑才丢下我……走了吧。”

“對于成長在自由世界中的你們，不接受任何宿命——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蓮見月影無法回應這句話。

但這時，“她”開口了。女孩的聲音帶着風暴後殘留草木那樣濕漉漉的平靜：

“我知道的，為了白山封印而犧牲，這是好多人都想要的榮耀。以前和我一起玩的小雅，她就是這麼想的。”

“媽媽希望我去死，爸爸也是。哥哥，他羨慕能為封印而死的人是我。阿玉，你也希望我去死。”

“……不要再說什麼與封印融為一體的話了，阿玉。你們就是想要我死。你們都盼着我去死。”

女孩的“口”與蓮見月影的“口”重疊，就連疑問時混雜了天真的神态似乎也融在了一起。六眼從不會出錯，但是在一瞬間，五條悟好像看到了另一個少女。她綁着白色的發帶，眼睛是生機勃勃的碧藍色，像那年夏天一望無際的海。

“為什麼——我、我們，生來就注定要為這個世界犧牲？”

“我好害怕。你和我講的故事裡的地方，那些大城市，名勝還有風景，我都沒有看過。小雅說戀愛是最美好的事情，媽媽說她在生下自己的孩子後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幸福。但是所有這些一生中最棒的事情，我再也不可能知道了。為什麼，我應該因為這份空蕩蕩的榮耀，很慷慨的死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