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發現屍體的地方了。”
兩個裹在制服中的人影一前一後地,沿林間的山路來到索道場邊上。
帶萩原研二過來的老巡警,潦草地一擡手臂。他指着的是高草叢裡的小片不規則空地。那裡被白色的屍體痕迹固定線細細地圍着,蒼白地聚攏出一個人形。
他對剛入組的萩原刑事說完,就緊緊閉上了嘴,半個字都不肯多吐似地。
“多謝您,町田巡查長。”萩原研二誠懇地道了一聲謝。
氣溫已經逐漸轉冷,桧木的枝葉上已挂了霜。萩原研二低下頭,小心地避過林間無狀探出的樹桠,腳下的臨時闆橋被踩得吱吱作響。
萩原研二上前去,皺着眉觀察那已空置的現場。
剛才被他稱作巡查長的町田健低嗤一聲,習慣性擺出一張不好接近的臭臉。他任那新人觀察着案發現場,自己背過身去,點了一顆煙。
老巡警眉頭緊皺着,叫本就陰郁的胡茬臉更加凝重了幾分。
町田不免又一次地回憶起兩天前的那個夜晚:他們接到報警,與小巡邏員一起外出搜索屍體的場景。
他在這山村裡工作生活這麼多年,更是第一次見這樣的現場。
被發現的不是這裡的居民,而是外地遊客。
那具屍體當時呈現出的模樣,令他日夜作嘔地忍不住回想。町田以前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犯罪現場。
令人作嘔的不是屍體,而是犯人的作案手段。或者說,真正叫這位老巡警無法釋懷的,是屍體的創傷所表露出來的,那股令人胃部發緊的、張揚到反人性的亵渎感。
他不曾想過這種殘忍的犯罪,會出現在小信和町這樣一個平和的鎮子上。
或許是懷着同樣的心情,長野警署的支援也來得特别快。
可随着偵查人員一并來到的,也有專案組匆匆成立的消息——
長野警署因為自己那邊的案件,不肯出讓諸伏高明過來。他們往專案組塞了個名叫萩原研二的新人,據說才從警校培訓出來。
對老巡警來說,當然還有更壞的:一位碰巧來此辦事的歐洲調查員,被警視廳破例聘來充作專案組的領頭人。
現在那些所謂的特案專員,沒有經過入境訓練就要直接來插手案子了。町田很看不慣。
但沒有辦法。他對這些人、高層、包括發生在眼前的這樁案子,都沒有辦法。
萩原是先一個到的。
這傳聞中剛出警校、就從本廳警備部被轉調到長野來的小夥子,昨夜竟然沒有被那些現場的照片吓退,反倒徹夜拿着資料研究起來。
僅憑這一點,老巡警肚裡翻騰的怒氣總算是平複了一點。
對比着此時真實而空蕩的現場,萩原細細回想起屍體。
他并不覺得害怕,隻是回味到滿心的疑點、困惑,幾欲從喉嚨口噴薄而出。
沒等他醞釀好問題,町田腰間的電話就忙不疊地叫喚起來,折磨着兩位警察熬夜後脆弱的神經。
老巡警将吱哇不停的電話接通,拿到耳邊。
對面聲音穿透低劣的揚聲器,似乎在問什麼。町田壓着火氣回應不久,最後讓一句“我怎麼知道!?”挂了電話。
町田健不耐煩道:“警署問我們接沒接到那個調查員——就是那個外國來的,說是叫高橋廉。”
萩原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這位專案組的空降頭目,萩原也是确定被派過來的時候才聽到一點傳聞。
這位高橋警探,似乎是警視廳專程從歐洲方面請來的外援;但為何派來處理小信和町案、此人具體背景如何,連長野署的上司都說不清。
町田冷眼瞅着萩原。年輕警員的臉色沉穩;雖有疑慮,卻依舊能窺到一點天真的樂觀。老巡警不由得深呼一口氣。
這樣的意氣風發,已不是町田再有的了。
町田健等了一小會兒,見這位新人臉上的思索神色逐漸淡去,才背着手上前招呼。
“走了。”他說,“省得那家夥到了我們卻不在,一起吃挂落。”
雖然萩原也不過前夜剛到,是個‘外人’;但憑着這會兒的緣故,老巡警又把他看作是一夥了。
“你該小心一會兒要來的警探。”町田含混地提點。
“那個外來的家夥,與其說是個警探,不如說是個研究機構的調查員。”
“歐洲那邊從半個世紀前就習慣推崇一些所謂的特案專家,甚至給些不明人士挂警銜,我們這裡可不這樣。”
「破獲過十六樁重大集團犯罪案件,……」這種報紙上造神的宣傳,普通民衆可能會迷信,但是町田這樣的老警察不會吃這一套。
町田煩躁地抽了一口煙。他不喜歡和這些頂着大名頭的外來人打交道。
萩原倒是對所謂的高橋警官有了些好奇。不管是調查員、技術專家、還是傳統意義上的警探,本廳敢略過重重限制請他挂職過來,此人就理應能為此案發揮些作用。
兩人各懷心思,往小信和町的值班室方向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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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不到,警署的電話已經打來了三次。從他們無形的壓迫中,町田不難察覺出來,警署那邊的狀況也不較他們輕松多少。
“我知道的。不就是說今天到嗎?”
町田煩躁地敲着挂掉手機,似乎打算把這股焦躁通過手指直接轉達給對面去。
萩原柔和而微微地笑,斟酌着要開口,嘗試安撫老巡警的情緒。
“小信和町的巡警?”忽而有個聲音叫住了他們。
“早啊。”
那松垮地靠在警車旁,向他們微擡起手示意的:正是高橋廉。
對方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高橋廉身形高挑,瞧着略有點瘦削。長長的墨藍色風衣把他攬住,随着他腳步在身後掀飛出一點弧度。
周圍圍着幾個年紀輕些的小警察,都罰站似地不知所措。他們不認識這個人、或者拿他沒辦法,隻能求救似地無聲瞧着町田巡查長。
町田深深地大吸一口氣,像是要把自己的燥火壓回胃裡似地,捏出一個笑。
他上前和高橋握過手:“久仰大名了,高橋警探。”
“叫我廉就好。”高橋語氣平淡地重複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