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高橋廉立在那警車旁邊，大家不覺得顯眼；可這人一動起來、一說話，就像突然開口的塑像一樣，他們忍不住就要留意他。

就好像這本就該是個被注視的人一樣。

那件長風衣懶散地披在他身上，像是流動的貝加爾湖。

高橋站在他們警察裡，如同流淌至水面的陰影，讓這地方蓦然暗沉了一塊兒。

這家夥走近過來，這次認真似地瞧了瞧町田、還有萩原，就是當作跟兩位同事打過招呼了。

高橋廉也沒任客套再繼續兩句：“發現死者的地方呢？”

這新來的警探長着一雙玻璃珠似透亮的眼睛，盯得老巡警一身雞皮疙瘩。町田好歹沒當場挂下臉來：“……我帶您過去。”

“那地方離這塊兒不遠，”萩原低聲補充說，得到老巡警一聲背叛似的嗤聲。

高橋自然地打斷了這點：“在西南舊索道場那兒？”

“沒錯！您剛剛要是沿路走會兒，就碰上我們在那兒了；警探。”町田的冷嘲熱諷緊跟着追上來。

町田說着，又瞅一眼垂首不言的萩原。他頓一頓才介紹：“這位是萩原刑事，也是新調進專案組的，您接下來的搭檔。他比您要早到一天；具體的情況，他應該都已經了解過了。”

町田的措辭叫萩原眉心一緊。高橋廉倒是看不出有什麼表示，隻是順着其話語、向萩原的方向微微瞧過來。

萩原忙道：“萩原研二。請您多指點，高橋前輩。”

高橋不作聲地一點頭。

風一吹過，碎落在高橋額前的短發、像暗金色的麥田一樣波動；襯得他有一種冷酷的蒼白。他眉頭下意識微微下沉，那是一股常年與惡性事件打交道留下來的低氣壓——這讓之前來接觸他的小巡警們不由輕輕咂舌。

“先過去看看吧。”他簡潔地說道。

*

町田憤憤地大闊步走在前面，領兩人又踏上了那條山道。

站在那面現場搭建的闆橋前，高橋聽老巡警将初發現屍體時的情狀講了一遍。高橋對犯罪現場的細節審視，透出一種奇異的娴熟：就仿佛大緻已經見過一樣。

這位警探重點詢問的，反倒是町田健、和當時在場的其他巡警，第一次直面死者時，是否有一些非同尋常的行為——或者說，「特殊的心理迹象」。

町田健對于高橋警探的問題十分不解。

對方這樣的說法，甚至似乎是将懷疑的目标寄于他們身上。

但高橋廉面上不露聲色，就仿佛這一切都有其作用似地，叫人無從反駁。

“現場初步勘查的情況呢，有沒有其他的發現？”

老警察聞言，眉心再次擠出一個川字：“這得問本部來的那一隊技術官們——取證全是等那幫勘查人員來之後幹的。”

“現場的報告和記錄有看過嗎？”高橋廉問旁邊的另一位巡警。

[檢測……隊友……滋滋……]

高橋擡起眼，對面的萩原全無所覺。反倒是心煩意燥的老巡警直盯着他，注意到對方不經意的停頓。

“怎麼了麼，高橋警探？”

町田健狐疑地開口，眼神順着瞟一眼高橋廉看過去的方向。高橋不答，老巡警便上前拍一拍萩原的肩頭。

“有什麼發現嗎？”町田自覺在代為問。

而此時，萩原研二正凝視着那簇長在幹涸水道邊的、密集微黃的羊胡子草叢。

發現屍體的現場離排水的河道不遠；盡管那所謂的河道已經常年不見水了。河道邊的植物倒依然茂盛地生長着。

草從很密，唯有收殓過屍體的這一小塊土地是空的。周圍的長草杆偶有歪斜，但更多不受影響地盈盈立着，像一個個無動于衷的看客。

在它們所注視的地面上，圈禁屍體的白線裡的泥土，似乎比周圍的地面要更深黑一些，透出濕而肥沃的黝潤光澤。

而萩原被叫回神，不再去看草叢裡多出來的東西，有些疑慮地搖搖頭。

他瞧向高橋廉；對方側頭避開直射的太陽，無意與他視線對上。

高橋的眼睛淺而冷，讓人不由想起寒山上不化的溪流。

萩原從那雙眼睛裡讀出一點無聲的審視。

他猜高橋警探已經知道他瞧見了；但目前的警探似乎沒有事先向他們說明這件事的打算。

愣着不作聲的萩原，再被老巡警催促了一回。萩原輕聲否認：“……沒什麼。”

“那先去一趟警署吧，去見一下鑒識人員。您呢？町田巡查長。”高橋廉說着；一邊向町田示意地投過一個眼神。

町田不由得發出一聲冷哼。“幹什麼？這就算完了？”

他不明白，但剛才那兩人顯然是注意到了什麼；又或者，是分别秘密地發現了什麼。

同一時刻，高橋警探的手機通訊響起來。

“——我想，我們已經找着接下來的方向了。”

高橋廉似有所料地收完訊息，露出幾不可查的細微一笑。

他将手機翻轉，信息朝向兩人。

郵件擡頭寫着「Re：」的字眼，顯然是給高橋的什麼消息作回複。

町田匆匆掃一眼，心口重重地一跳。

被引用的郵件内容，是一張從現場拍攝的照片。老巡警很容易就辨認出來，這相片的環境就在如今他們身處的現場周圍。

“這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你……”老巡警頓生疑窦。

盡管心髒激烈地驚悸鼓動，町田還是看清了：同高橋聯系的人署名「早川」。

——是長野本部的資深法醫。

對方回給高橋的信息，隻有短短的一行字，簡單而直白。

「沒錯……的确是死者的皮膚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