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一愣。諸伏高明卻輕易地調轉了話題,重新看向他。
“人手夠嗎?”諸伏高明似是不經意地說,“一會兒需不需要我們這邊送你回去?”
幾乎是瞬間,萩原研二就聽出來諸伏高明的意思。
萩原将不自覺擰起的眉頭撫平。他面上不動,心中卻重新回想一遍高橋警探今天的安排。
萩原隻是輕微地一頓:“沒事的,諸伏警官。我在這裡等警探來電話。”
諸伏高明微微一笑,順着他說。
“也好。須坂與小信和兩處奔波,總花費不必要的時間,不如留在這裡等一等消息?”
“多謝您。正好……”萩原看了看手中的資料。
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想起這一來一回的對話、既視感的來源。那是諸伏警官當時在本部,與他們的警探初見時的對話——
“諸伏警官。”
這時,忽然有人敲門。似是有警員過來找諸伏高明。
“請講。”諸伏警官沒有特意避開萩原。
萩原研二不露聲色地掃一眼警員的徽章:看起來是本部調來的人。
他也不作聲地注意到,對方進來時審慎地瞅了自己一眼。
“那個人……轉出來了。”警員對諸伏高明彙報,“但還沒有恢複。我們無法向他提問。”
諸伏高明輕微地沉吟了一瞬。
萩原從中突兀地捕捉到一絲冷意。他莫名地想起高橋警探,那副警惕而冷淡的模樣。而萩原在專案組待的這段時間,已經對這種特殊的氣息日漸熟悉。
“好。辛苦了。”諸伏高明向對方颔首。
那警員行一個禮,也沒問下文,便匆匆走了。
萩原研二看向諸伏高明。早冬的凜風搖動窗外的枯葉,在他谧藍的眼眸裡落下一片陰影。
但直到此時,諸伏警官的态度也依然平靜甯和,看上去依舊遊刃有餘。
“您在忙的事……”
萩原猶豫片刻,還是問道。
“是與大和警官當時去小信和町有關嗎?”
諸伏高明看着他,笑道:“是的。我們從霧織山那裡帶回來一個人。”
*
同一時刻,在信源村外,高橋廉側耳傾聽。
村中原本少有人聲,今天卻透出一股罕見的喧雜來。
負責取樣的小隊剛才到達了山中。
沿着小信和町往上的這條山路,他們背着紅藍的警示燈,将慰問品和設備裝模作樣地一同運送。那些是町田巡查長為疏松氣氛、給‘老鄉們’匆忙準備的。
奇怪的是,今日添了這些噪音,森林中的氣氛反而平緩地蟄伏下來。
高橋廉沒有離得太近。
他蹲伏在一棵巨樹後,單手虛虛地握着槍。
他聽見町田巡查長熟悉的大嗓門,随着對方移動的位置輕微地偏移。
那道擡高的聲線裡雖然透出微的緊張,語速卻還平穩,似乎沒有遇見危情。
如計劃所預測,小隊的人應該能牽制這些村民一段時間。
高橋廉細微地側過頭,再度觀察一遍身邊,将視線投在咫尺身旁的扁柏樹上。
樹幹和周圍的鄰居一樣粗壯,直徑約有人的手臂那麼寬;鱗片般翹起的樹皮底下,透出鐵鏽似的深紅。
高橋廉沒有嘗試觸碰它們。
他将槍收起來,向後撤,小心地退出去。
霧織山這裡的扁柏幾乎遮天蔽日。這些樹木粗而高,伸展着濃郁的枝葉,将小山村所處的一方平地,圍攏得密不透風。
山下到村裡的這一段小道,說起來并沒有那麼難修整。但兩不相幹的日子久了,無論山上山下的居民都仿佛自發地維護這種界限;讓他們倔強地分離出兩個世界。
高橋廉走到上回拍照的地方。
此地已經退出信源村的邊緣,高橋廉觀察着地面上的痕迹。一條另外的小道若隐若現,像是被人踩踏出來的。
重疊腳印印出的這條曲徑,幾乎完美地隐沒在山林間。若他們不在意,或許過一段時間、再來搜查,就真的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高橋廉在略顯清晰的一個足迹旁蹲下,無聲地拍下數張留存。緊接着,他順着這條林間路的指引,一點點遠離了來時的方向。
這條奇怪的小路卻也不像是下山,反而是拐向西北的森林裡去了。
扁柏林垂下的枝桠密密麻麻,鱗片狀的樹葉彼此織羅成網,試探着凝視林間的過客。
他向前走。
風細微地從縫隙間穿過,腳下的枯葉被踩踏得窸窸窣窣,帶來一種森林在跟着腳步蠕動的錯覺。
一步步走着,前面的林子裡似乎微微變得有些濕潮。像是前幾日暴雨的遺留,又帶着某種不尋常的、腐爛的氣息。
高橋廉頓一頓,戴上手套,槍悄然落到手中。
奇怪。這陣潮濕的風所刮來的方向,循迹過去卻不再是密林,反而罕見地放進不少日光。
高橋廉向森林的邊緣靠攏過去。他的腳步近乎無聲,如同是飄行的落葉掠近這片開闊地。
在樹木的陰影中,高橋廉停了下來。
他又看到了那兩個黑衣服的可疑男人。
這兩人穿着黑色的、包裹嚴實的登山裝,仿佛對山林無可奈何地做出一點妥協。
他們這回看上去準備齊全,卻沒有帶着那個引路工人。
那個壯一些的黑衣男子,看起來有些緊張。
銀發男人皺着眉,似乎在思考怎麼處理地上的東西,卻又有些不耐煩。
那是一條長長的、幹癟下去的軀殼——
灰黑色的外皮褶皺着,似乎曾經掙紮着往外滲出黏液,浸染四周的土壤。
它的前端、像是腦袋的部分細細密密地生着觸須,形狀微妙地有些像是烏賊。
那是死去的蠕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