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個熟悉的姓氏,悄無聲息地滑過景光的耳畔,于頭腦中化作驚雷。
景光不由聽得深吸一口氣。
萩原——是他認識的那個萩原嗎?
但萩原和松田,不是最後接受了機動隊爆/炸物處理班的邀請嗎?
至少畢業的時候,萩原是決定去了機動隊的。
畢業典禮那天他們發來的消息,還靜靜地躺在景光以前的手機裡。
畢業前夕,他與零就先後與其他同期暫斷了聯系。零的銷聲匿迹似乎還要更徹底一點。
對于零的去向,他也隻有猜測,或許和自己面臨的事情差不多。
後來,或許是明白他們此時的沉默有異,又或者出于别的什麼原因,萩原也暫時沒再同他聯系。
松田那家夥的近況,景光倒是有所耳聞。對方已經完滿進行了數次拆彈工作,甚至不久前,對方那張意氣風發的臉還剛上過新聞。
但是,如果萩原的确在這裡,聽起來還是跟着警探負責同一個案件……
景光的思緒還沒理出個頭,警探那邊的電話就已經簡短地說完了。
高橋廉與那邊寥寥的幾句對答,沒有向景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這反而襯得方才的那兩個名字,更像是被留下來的陷阱。
景光的心緩慢地沉下去。他謹慎地看着高橋廉挂上電話,重新向他走近過來。
高橋廉拿出景光的名片一晃。“上面的電話,能打通嗎?”
從警探的問話裡,景光聽出一點顯而易見的、對他此時身份的懷疑。
但不知道為什麼,警探似乎沒有追究的意味。
“……能。上面一行是工作電話,非工作日可能沒人接。”景光看似無奈地笑了一下。
“您如果找我,可以直接聯系我的私人電話。”
高橋廉見到景光點頭,便說:“那就好。相機卡大約明天就會還給你。”
“你可以自己來取,也可以等我聯系。”
景光沒有答話。兩人不知不覺,已經逐漸地脫離了霧織林的範圍,回到平靜的索道場旁。
他們的眼前已有微微的亮光。高橋廉關掉了手電,讓不遠處昏暗的路燈成為了他們唯一的光源。
景光閉一閉眼,迅速地适應周圍暗下來的光線。寡淡的月光逐漸在眼前明朗,柔和地灑在前方警探淡金色的短發上。
景光恍然意識到,他從警探的言辭中捕捉到的一股既視感,究竟來源于何。
他開始有一點察覺,高橋廉對他顯然是一種隐密的、對待眼線的态度——
還是有犯罪曆史的那種。
景光面無表情地在心中補充。
警探的語氣,一直微妙地顯得有些氣人。
景光端詳着燈影下對方的面龐。
“那麼,明天見?”他輕聲說道,不覺有些好笑。
“很好。”警探說,“你可以走了。從這裡,應該認識去車站的路吧?”
“認識。不過……”景光無言地看了看表:離發車還有兩個多小時。
“來這裡的巴士實在也太少了。”
景光真誠地微微歎一口氣:“做我們這樣的行當……看來還是得盡早買一輛車呀。”
高橋廉聞言看着他,似乎終于笑了笑。
“天這麼冷,我應該請你去警務站喝一口茶的。”高橋廉說,“不過,或許你不方便吧。”
“不如換一種消磨時間的方法,怎麼樣?”他說,“我确實還有幾個問題,希望得到你的回答。”
高橋廉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景光擡步跟上去,微微遲疑,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安。
“榮幸之至。您想要問我什麼呢,警探?”
高橋廉帶他到一處避風的地方停下來。
景光暗自四下打量。這旁邊應該是索道場一處廢棄的廠房。
警探娴熟地探手,從旁邊的高窗上摸下一卷受潮的舊報紙。他撲掃了一下陳舊的長椅,将這東西當作坐墊放上。
景光小心而謹慎地從上面坐下來。并不是因為擔心衣服沾染了夜露,而是坐下來的時候——
警探微微攔在他身前,讓他不由再次感到一點受桎梏的威脅。
景光垂下眼睛,看似在擺弄手中的相機,實際一手悄然往外衣的内兜中靠攏。
高橋廉冷不丁地開口:“你用的鏡頭,是什麼牌子?”
“……「格萊德」。”景光的聲音微不可查地卡住一瞬。
他猛然反應過來。警方、還有那個組織如今在查的,不正是格萊德嗎?
隻是「格萊德」這個稱呼,作為光學廠牌,早已是沉寂多年了。
這個名字——在回答警探的問題之前,景光幾乎沒把它與如今的任務、那個長野的富商聯系起來。
而從他目前得知的情報來看,似乎警方也沒有、至少沒有暴露出這樣的猜想。
“「格萊德」已經停産許多年了。”
高橋廉的聲音也不緊不慢地追上來,和景光的思緒剛好重合。
“是呀。”景光斟酌地接道,“現在市場上的貨,都是老玩家們手裡存下的一批。我手上的鏡頭,也是從市場上淘來的。”
“「格萊德」很受攝影愛好者的偏愛,我聽說過這種說法。”高橋廉似乎沉吟地問,“它在你們眼裡是什麼樣子?”
“大概是因為它的色彩吧。”景光輕巧地作答。
“就如同色彩偏黃的俄羅斯鏡頭,和以冷峻著稱的徕卡鏡頭——我們所趨向的,正是那一種特别的叙事感。”
“格萊德的鏡片并不偏向某一種顔色,卻依然呈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色彩。”
高橋廉不作聲地注視着景光。對方此時侃侃而談而帶笑的模樣,讓他幾乎不再需要找同事去驗證。
景光頓一頓:“尤其是在自然攝影中,格萊德鏡頭的出片,簡直可以說是……”
景光的聲音不自然地低下去,仿佛沉浸到别的思緒中去。
“在攝影愛好者口中,它還有另外一個昵稱,叫作「森林之眼」。”他說道。
有傳言說,格萊德的鏡頭就如同那些稀土鏡頭一樣,也含有輻射性物質。但有好奇的使用者用蓋革計數器對它進行測量,并沒有得出相應的驗證。
盡管那些輻射鏡頭已經停産,但仍然有不少人趨之若鹜,使它們悄然地活躍在交易市場上。
人們對稀有的渴望、以及對獨特品質的偏好,讓他們如同逐火的飛蛾一樣,對眼前的危險視而不見。
高橋廉向後微微退了一點,燈投下的影子從景光的臉上撤開。